早川澄明推開鬆島輝一郎辦公室的門,邁步離開的時候,餘光仍能捕捉到對方置於桌麵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那細微的動作,像一根扼住咽喉的鋼絲,既可能繃斷他和鬆島之間的同盟,也足以讓雙方的矛盾在暗處持續發酵。


    電梯門緩緩合上,狹小的空間裏隻剩早川一個人。他取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離夜間例行巡邏大隊集結還有一會兒,他並不急著迴去,而是按下了憲兵隊大樓某層的按鈕。


    電梯在沉悶的嗡鳴裏停住。門開後,是一條略顯潮濕的過道,因為此處挨著地下檔案室的空氣管道,牆壁常年泛著一股黴味。


    走廊盡頭,一扇不起眼的灰漆大門緊閉,上方掛著“機密保管室”的小牌子。


    他抬手敲了敲門,裏麵有人探頭張望,認出他後,趕忙將門拉開。


    這間屋子裏,密密麻麻堆滿了資料櫃,還有幾條長桌,上麵擺著還沒來得及編號的文件袋。昏黃的燈光下,灰塵在半空中緩緩旋轉。


    裏側有人聽見響動,迴頭看見早川,猶豫了一下,仍是停下手頭工作站起來鞠了一躬:“早川長官。”


    早川默默點頭,環顧四周,這裏正是他最近幾個月混跡得最熟悉的地方:


    他被安排到這裏做翻譯、整理、編目,每日埋頭在舊資料堆裏,過得枯燥而壓抑。


    但也正是這段“坐冷板凳”的日子,讓他得以接觸到不少隱秘的檔案、暗號記錄,甚至包括蘇辭安與共產黨地下組織、“曙光”之間零星卻關鍵的聯絡線索。


    也可以說,這個倉庫式的機密保管室,成為他重新籌劃翻身的根基。


    蘇辭安的光環很盛,通常不會有人考慮到她竟然有雙重身份。蘇家跟mi6的關係,是坊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眼下還不是特高課對英國人動手的時機,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大家都算是客人。隻不過mi6是過客,而特高課早晚會反客為主。


    越是高調,越容易混淆身份,令人不敢遐想。


    但是,當早川決心要在蘇辭安這裏打開突破口的時候,隻要認真查,沒有他查不到的蛛絲馬跡。


    最近引起他懷疑的,自然是蘇辭安跟周鶴文的互動。這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怎麽會兩三天就要碰個頭,還專門挑晚上見?


    他們行動自由,沒人看管沒人監督,偏偏迴迴都是在後巷碰頭,連白玉蘭茶館都不去一次,這能不引起懷疑嗎?


    本來嘛,蘇辭安這個教育背景和家世,青年男女往來交友很平常,大大方方的,啥事兒沒有。他們卻總是多此一舉地定在固定的一條巷子裏見麵,多少有點刻意了。


    早川沒從周鶴文那裏查到任何疑點,他的經曆背景做得非常完美。


    他也確實就是個富家子弟,家裏做了好幾代生意,到他這兒,幾乎成絕戶了。家裏就剩下他了,沒有其他直係血親。


    但是,他有個舅舅,奧,在國民政府裏當個公務員,職位不算高......一般人查到這裏就算了,早川則去把那位舅舅的履曆、工作範圍翻了一個底朝天。


    被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這個舅舅是個漁政官員,平常誰都不會重視的冷得不能再冷的部門。


    但是,早川知道啊,馬上要打仗了,佐藤那個賬本是怎麽泄密的?不就是港口那邊的流通數據露出了端倪嗎?


    他再仔細看那位舅舅主管的區域,好嘛,跟日軍登陸線路百分百重合!


    早川又查了舅舅的檔案,他是最近才調過去的,準確地說是在信孚交易所的泄密事件發生後半個月內,從另一個肥差部門主動申請調過來的。


    早川的眼睛裏閃爍著精光,他終於找迴了當初封鎖信孚交易所的感覺.......


    在這一刻,那個針對蘇辭安的陰謀便成功醞釀出來了,她不是急著報仇嗎?那就備上一桌酒菜,請君入甕!


    “之前我囑咐過的那幾份檔案,如今放在哪兒?”早川從迴憶中清醒過來,隨意地環視著周圍,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那名工作人員立即走到一隻破舊鐵櫃旁,打開最上層的抽屜,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過來。


    早川接過,隨手翻了翻,果然是先前關於蘇辭安、英國情報人員,以及“曙光”等人的來往調查記錄,還有若幹半成型的審訊提綱。a他滿意地點點頭,將它卷起來,裝進自己的外套內口袋。


    “長官,您還需要其他嗎?”那下屬見早川神情冷峻,似乎心情複雜,一時不敢多說。


    “暫時不用。”早川微微擺手。隨後他又補了一句,“若有人問起這些檔案的去向,你就說已經交給鬆島長官了。”


    那下屬略顯疑惑,卻也隻得點頭:“明白。”


    早川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保管室。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與鬆島鬥法,凡事都要留一手。


    他必須掌控一切證據的最原始版本,以免被鬆島“改寫”或“銷毀”——


    在這座暗流湧動的大樓裏,他對任何人都無法全然信任。


    地牢末端的門口,一把更沉重的鐵鎖鎖著,必須由專門管鑰匙的士兵陪同才能打開。


    陰暗迴廊裏空無一人,隻有微弱的燈光勉強照亮一小塊地麵。


    鐵門“哢噠”一聲彈開時,一陣黴味與寒意直撲麵而來。


    “蘇辭安就在裏麵,沒有反抗跡象。她被特意交代,暫時不要過度刑罰。”那名管鑰匙的士兵解釋道。


    早川邁步進去,先是看見密閉牢房裏陰暗潮濕、地麵上有幾灘淺淺的積水。


    牆角放著一隻帶鐐銬的鐵椅,蘇辭安就被銬在椅背上。


    她的發絲淩亂,原本端莊的旗袍已經破損,手臂與肩頭布滿血漬與擦傷,看上去有些狼狽,卻依舊挺直背脊,整個人有一種倔強氣韻。


    一陣鐵鏈響動的聲音,讓蘇辭安抬眼看過來,視線停在早川臉上。


    兩人目光相觸的一瞬,都仿佛迴到了不久前那場千鈞一發的對峙:


    當時她被綁架、被軟禁、又被迫陷入各方勢力的陰謀角力中,而早川則在鬆島的操縱下被迫讓位。如今物是人非,他們卻在地牢中再次見麵。


    隻不過,這一次,她是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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