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鬆島和藤原坐在院子裏抽雪茄。院子裏掛了不少燈籠,將花花草草們照得雪亮。


    藤原的傷勢基本已經痊愈,今天破例第一迴開戒,煙酒全上了,古巴雪茄和日本清酒。


    “您怎麽看?早川澄明的去向?”鬆島給藤原倒滿了酒,白桃與大米發酵後的清香混合成一種誘人的醇香,在空氣中徐徐釋放。


    “他想要留下,恐怕是打腫臉充胖子,不想國內的人知道他的窘況,是否配合他,給他一個人情,那就要看你了。”


    藤原抿了一口清酒,仍有甜膩、清冽和辛辣三種味覺在口腔中肆虐,最終融為一體。


    “我倒是覺得此事可為。”鬆島一邊往烤爐上放置各種花生、瓜果,一邊解釋道。


    “當下形勢,王室與軍部的博弈,現在看上去勢均力敵,但隨著戰事開始,恐怕形勢會急轉直下......”


    “你的意思是讓我早尋退路?”藤原神色冷淡地打斷了他。


    “當然不是,老師跟我家,不可能有退路的。我隻是說,當下軍部和王室的目標是一致,我們沒必要夾在中間當炮灰,你我的情況,與早川是不同的。”


    鬆島這話說到位了,藤原家和鬆島家都是名門世家,家族底蘊深厚,沒必要跳出來給人家當槍。


    隻有早川澄明這樣的人,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家族裏沒底蘊,外麵沒有靠山,隻能靠一腔孤勇,以身入局......


    藤原從烤爐上扒拉出些許銀杏,盛在瓷碟裏,欣然應道:


    “好啊,那我們就退一步,收了早川,給軍部大佬留點麵子,假裝權利格局沒有發生實質性變化,至於這對瘋子兄妹,你打算怎麽安排,那就是內部事務了。”


    “一方麵是留點情麵,另一方麵也麻痹他們,讓他們不必過於忌憚你,日後動作也不至於變形。”


    鬆島點頭道:“您說得對。軍部大佬一貫剛愎自用,目中無人,他們不願相信早川那麽菜,那我們就滿足這個願望。”


    事實上,鬆島還有一個陰暗的理由沒有講,他需要早川澄明這個人來替自己背鍋。


    上海這個兵家必爭之地,表麵上絕不能由自己一家做大,有早川當幌子,至少也能吸引一部分火力;萬一出了什麽紕漏,他就是最好的背鍋俠。


    “隻不過早川這個人是養不熟的,他懂得審時度勢,現在失勢了,自然會逢迎你,但他無時無刻不在醞釀著東山再起,一旦找到翻盤的機會,他可不會手軟。


    藤原忍不住提醒鬆島:“你可別演繹成’農夫與‘的故事。“


    “老師,我跟家父的政見有所不同,從軍政尋求更高的職業目標,是我的理想;早川就是第一塊試金石,總要練一練的。”


    藤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安慰道:“這次我迴去後,會把這邊的情況以及你的理想告知給陛下。相信他會在關鍵時刻為你出手的。”


    鬆島微微低頭,表示恭敬和順從。


    一瞬間,藤原有點困惑,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第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顯示鋒芒,一記絕殺的純粹和決絕,令人既讚歎又心生恐懼。


    這樣的年輕人,假以時日會成為怎樣了不得的人物?但願,那時候,自己不要站在他的對立麵。


    鬆島從藤原家出來,讓司機慢慢開著車子跟在後麵,他自己則有點微醺,在種滿了梧桐樹的林蔭大道上嗎,慢慢走著。


    這次激進的做法估計讓老師驚訝了,鬆島家的老前輩們也會震驚的,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早川那樣的人演變,不得不承認,恐怕這樣的人才是帝國的未來。


    鬆島的蛻變是為了什麽,隻有他自己清楚:為了保住失散多年重逢的妹妹清音,以及她那不省心的夫婿!這對活寶給自己添了多少麻煩?!


    一開始,僅僅是要保證她逃離早川的視線範圍,之後因為早川窮追不舍,愈演愈烈,再加上早川英子的胡作非為,清音隨時處在被緝拿的風險之中。


    他盡了所有的努力,想在不改變局麵的前提下保住她,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信孚交易所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把他倆炸上天。而早川偏偏就是非要拿下信孚交易所的控製權不可,這也與自己的利益相悖。


    於是,一場不得不打的權力之爭浮出了水麵。但是,那時候他手裏沒有籌碼,早川眼看就要後來居上,全盤控製了......


    騎牆者不得好死,他想要避免正麵衝突,奈何眾多豬隊友整日價騷操作,沒有一個省心的。幸好,對方也有豬隊友......


    蘇辭安被綁架,成為關鍵突破口,誰第一時間通知了他,幫他分析形勢,暗示他抓住反製的最佳機會?又是誰攛掇著蘇重嵐拉著英國人,打起國際輿論戰?


    然後,還是他第一時間告知了蘇重嵐的死亡.......甚至找到了蘇辭安的秘密羈押地點......


    這就是清音找的夫婿,他一個人承包了整個情報科的活兒!


    但是,他現在引起了鬆島的懷疑,誰來解釋一下蘇辭安口中的“電台轉移”?


    這幫人,或許包括他妹妹,都不可能是平頭百姓,他們屬於哪個勢力,唿之欲出了。


    如此種種加持之下,鬆島除了把早川踢出局已經沒有其他可以走的路。中國古話說“逼上梁山”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不可能放棄清音,也隻能順帶著把她的包袱都接過來,先渡了當下的劫再說吧。


    想到某個從前天開始不見蹤影的“包袱”,鬆島恨得牙根發癢,這混賬必然知道自己起了疑心,躲起來了!他篤定自己不會深挖,畢竟他跟清音密不可分啊!


    這倒是讓鬆島心中多了一絲期望,清音如果真是他們的人,偶爾被失蹤幾天,也屬實正常。


    “他們篤定你不太擅長金融和經濟,打定主意過個一年半載的,照舊讓早川上位,主管經濟呢,”藤原的話不無道理。


    “你現學也來不及了,但若是你手下有這樣的能人,能夠超越早川的,他也就不值錢了。”


    能人?!這倒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把信孚交易所拿在自己手裏,派自己的人去管理,但是人選呢?


    早川他們就是吃定了,自己拿交易所沒轍,還得迴去請他上位?做夢!


    懂金融經濟,還得跟自己的關係淵源深,做事靠譜?


    原本他就把魏若來作為候選人之一,想讓他繼續留任交易所的顧問,畢竟他對交易所的業務熟悉,自己能夠無痛上手。


    這也是他替妹妹規劃的一條路,舍不得讓她再吃苦,苦活累活就打算讓妹夫幹了。兩人上了正軌,以後在他羽翼之下,歲月靜好便罷了;


    至於清音什麽時候迴歸家族,也沒那麽緊迫。如今戰事將起,他們這些高級將領在他國領土上生活,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何況再拉她來當炮灰呢?


    他的一番苦心規劃,險些全泡湯了!清音失蹤,魏若來跟蘇辭安關係成迷,身份也可疑。


    霎那間,清音周邊的人都成了重要嫌疑人,這著實讓他大感頭痛。


    他打算先處理好早川,把蘇家的事情了結,在國際輿論那裏刷足存在感,把這次鬥爭的政治成果鞏固好了,然後找魏若來長談一次,爭取把他拉入自己陣營。


    在鬆島看來,立場也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唯一改變不了的是血緣。


    清音是他妹妹,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至於魏若來,即便要解決他,也不能現在動手,至少要讓他“物盡其用”。


    然而,魏若來這家夥的鼻子比狗都靈敏,居然前天下午就消失了,半點痕跡都沒留下,完全不知道他藏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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