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雖讓正德趕出宮,可葛兒和於經兩個貼身隨從還在宮中。


    除他們外,八虎在宮中仍有為數不少的親信,總能及時將宮中的最新消息傳遞出來。


    劉瑾出宮後,正德的日子更不好過了。正德是他們八人帶大的,他的脾氣隻有八虎摸得最清楚。


    正德撅撅屁股,他們就知道他要拉什麽屎。沒有他們在身邊,正德玩都玩不痛快,更別說能時不時來點新鮮的。


    劉瑾從葛兒遞出來的消息得知,打自他離開皇宮後,正德幾乎天天都到他的直房找葛兒聊聊,這個少年天子是個無事忙。


    得到這消息後,劉瑾知道雖進不了宮,但能找機會將正德引出宮來。


    他開始打主意不久,機會就來了。


    九月底,陰九司的門下打聽一個消息,寧杲逮住大盜楊虎後,許多權貴說情放人。他既不願放,也不敢殺,便決定秋後該開刀問斬,不能再關了,才將他押送進京,投入天牢。


    這麽一來,即使楊虎從天牢放出來,他也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而楊虎的朋友早早得知寧杲的計劃,經過周密策劃,打算在通遠小鎮劫走楊虎,然後躲在張茂家裏。


    劉瑾有主意了。他想起帶正德看寧杲捕拿楊虎,雖然沒有看成,可正德一提這事就後悔。


    正德喜歡冒險,隻要葛兒說楊虎的朋友將劫囚車,再花言巧語幾句,正德必要看熱鬧。


    然後,將他引到張永在通遠小鎮的別墅,見上一麵,照張文冕教的,打動正德大有希望。


    那天的事差不多照劉瑾的計劃,隻是最後出一點意外。


    正德沒能看寧杲捕盜,後來聽說強盜捉拿歸案,一直覺得遺憾。


    八虎不在宮中,他不僅眼前悶得無聊,也為未來的日子怎麽過發愁。


    十六歲的少年就要為生活方式作出選擇,的確是樁不易的事。


    葛兒也沒有花言巧語,正德一拍即合。


    一攤爛事想到就心煩,能避一時算一時。事前好幾天就摩拳擦掌,比劉瑾還急。


    這天,正德隻帶幾十名得力侍衛上路。


    離通遠小鎮還有好幾裏路,就聽到前麵傳來打鬥聲。正德不敢相信這麽快有熱鬧看,不無擔心說:


    “別是另一攤子吧?不好,倘若如此,定將真強盜嚇跑。”


    接著吩咐侍衛:


    “倘若不是正主,你們上前驅散,別叫不相幹的壞咱的清興!”


    說罷一馬當先向前狂奔,很快看到許多蒙麵強盜跟幾千個官兵絞成一團正鬥得難分難解。


    正德一看灰塵四起,喊聲動地,血肉橫飛的場麵,興奮得不能自已。


    國人外出旅遊,入鄉隨俗,先學會的往往是粗話。東宮教官不會教正德說粗話。可正德常常微服出遊,又對三教九流樂此不疲,一點就透。說粗話更是張口就來。


    正德一出京,便變個人。


    他一看這場麵,就大聲喊道:


    “奶奶的,真帶勁!”


    美中不足的是,這夥人太心急了,這麽快就動上手。


    簡文和王忠帶著侍衛將他看得緊緊的,怕他忍不住上前打鬥。


    王忠先說:“公子爺倘若上前打鬥,小人從今往後再也不敢跟隨出遊。”


    一出宮,他們就改變稱唿,稱正德公子,而自稱小人。


    簡文也說:“寧杲的捕盜官兵,經他多年調教,驍勇善戰。強盜雖武藝高強,對付幾千個鐵甲兵擺開的戰陣,功夫卻大打折扣,公子爺盡管安心作壁上觀。”


    他們深知正德喜歡惹事生非,怕他一忍不住幫官兵捉強盜,所以出言相諫。


    正德全神貫注觀看戰場,根本沒有聽進去。


    正德看一陣子,忽然叫道:


    “蠢才!蠢才!對方武藝高強,也隻適合單打獨鬥。擺啥長蛇陣?這陣首尾相應,但太笨拙。應當拚一時失利,捱過這段窄路,到半裏外的開闊地帶,擺開八卦陣,那陣圖外方內圓,靈活多變,就算強盜武藝再好,也必活活累死。”


    囚車就在長蛇陣的腰上,強盜向囚車發起一輪接一輪攻打,簡直氣如長虹。官兵首尾唿應不靈,疲於奔命,好在還沒有衝亂。


    帶兵的將官顯然也發現長蛇陣吃虧,搖旗指揮官兵向前突進,隻是行動遲緩。


    好不容易到開闊地帶,正如正德所期待的,令旗一揮,長蛇陣變八卦陣,將囚車圍得鐵桶似的,強盜根本沒有得手的希望。


    正德放下心,卻見囚車後一群披枷帶鎖的男女老幼,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強盜被一窩端了?”


    侍衛們料到官兵沿路順手拿平民百姓冒功,他們都分過這樣的軍功,所以沒敢將實情情告訴正德。


    正德認出內中穿得比較周整的一男一女竟是蔣老頭父女,一顆心差點兒從嗓子眼裏崩出來。


    幾天來他對蔣姑娘朝思暮想,以為僅對她掛念而已,可這時候發現對她已刻骨銘心了。


    他迴頭對侍衛下令:


    “看見唱曲兒的姑娘嗎?將他們父女救出來,連升三級。”


    說罷一馬當先衝過去。侍衛們雖然將他看得緊緊的,可正德機靈,冷不防衝上前,一聽重賞頓時昏頭昏腦的侍衛措手不及,隻好跟去護駕。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侍衛們貪念連升三級,無不奮勇砍殺。


    正德一幹人忽地殺來,官兵措手不及,竟讓他們搶進核心。


    八卦陣頓時亂了,強盜也搶到囚車跟前,將楊虎放出來。


    楊虎憋一肚子氣,身上的鐵鏈讓人用寶劍砍斷後,就奪過一把大劈刀,發瘋似地殺進官兵陣中,眨眼功夫連劈數人。


    正德用寶劍砍斷蔣老頭父女身上的鎖鏈,侍衛將他們抱上馬。


    強盜保護著發瘋似的楊虎,向來路殺迴去。


    他們沒有向前麵開闊地帶衝擊,反而向後往窄路殺去。簡文想想就明白,強盜策劃周密,來路必然埋伏人馬,好在得手時接應。


    官兵陣勢雖亂,實力還在。而正德白龍漁服,簡文怕有閃失,忙命侍衛跟隨強盜殺出去。


    正德一行人跟強盜齊心協力,殺開一條血路,脫離官兵的陣地。


    奔跑不到一裏路,強盜拐進官道旁一條山穀中,正德與侍衛緊跟在後。


    官兵們剛到穀口,兩邊大樹紛紛倒下來,橫在路中,阻擋官兵的去路。


    正德迴頭見強盜留這一手,不禁大聲叫好。


    他們馬不停蹄往前跑,放倒樹木的強盜下山,又將一筐筐鐵蒺藜鋪滿山路。


    官兵清理路麵障礙時,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逃脫。


    在山路上奔跑一陣子,強盜們除去麵罩,脫掉衣服,竟全都是軍官的寶相花裙襖穿戴。


    路人遇見他們,必以為是一隊出營操練的官兵。


    正德認得劉氏兄弟、張茂和趙秀才。


    出乎他意料,他又見到劉氏兄弟的師妹餘姑娘。他沒想到這麽一個年幼的小姑娘,也能騎馬揮刀。


    一行人左轉右拐奔馳大半晌,估計官兵離遠了,才若無其事放慢下來。


    前麵有個小鎮。張茂到正德身邊,兩人騎馬並肩而行。張茂說:


    “若非公子仗義援手,張茂等人隻怕無功而返。”


    “好說,我們也是救兩個朋友。”


    “這等大事,官府必要大肆搜捕,前麵小鎮有張茂的宅子,十分安全可靠,公子不如到舍下暫避幾天。”


    正德對這夥人——尤其餘姑娘——蠻有好奇心,簡文正待婉謝,他已滿口應承。


    張茂帶眾人走進一座門樓雄峻、堅牆厚壁的深宅大院。家丁將大門緊緊關上。


    走進門廳,轉過一扇巨大的沉香屏風,便見後院。


    張茂當先走進後院假山,到一方池塘旁邊。從塘邊乘船到池中水榭,一行人上岸。


    張茂移開水榭中一塊青石板,下麵是僅能容身的往下石階。


    正德跟官兵大殺一陣,這時有個躲藏官兵的秘密地方,此番奇遇讓他眼界大開,又是他盼望之外的,教他如何不喜。


    張茂還沒有招唿,他就當先下洞。


    沿台階下移丈許,眼前豁然開闊,竟是一個數百平的大廳。


    裏頭家具一應俱全,還有幾間房子供休息之用。


    廳前的院子上接天光,院子隔著高牆,再上去就是峻峭的假山,若非飛到天上,誰發現得池塘底下,重重假山之中竟別有洞天?


    家丁服侍眾人更衣沐浴,廳上筵席也已擺好。


    男人們在大廳上大吃大喝,蔣姑娘和餘姑娘幾個女人在房間裏用餐。


    楊虎吃兩杯酒,開始時還向眾人道謝,腦袋一暈乎就怪眾人沒有及時相救,害他在牢子裏吃盡苦頭。


    劉六笑說:“你這莽漢,兄弟們幾個月來沒有過上自在的日子。張茂大哥找權貴,陪多少笑臉,腿都跑瘦一圈,這就不說了。光策劃劫囚車。這條官道,林師弟不知道跑多少個來迴。”


    “不是我說的,你們辦事就不爽利,依我性子,殺進牢裏將人搶了,不早就結了。”


    劉氏兄弟微笑不語。


    楊虎問一個虯須大漢:


    “齊兄弟你也爽快,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虯須大漢叫齊彥名


    “嫂夫人在房間裏,你去問問她吧。”


    楊虎便不吭聲了。


    劉七說:“劫牢也不是不可以的,隻怕救出一個,又陷進去幾個,不劃算。”


    “到底痛快些,不管如何,我歇夠了,是要劫牢的。”


    張茂驚訝問:“楊大哥還要救誰?”


    楊虎痛罵一陣子才說:


    “這事說起來讓人氣破肚子。”


    齊彥名笑說:“既有不平之事,且說來聽聽。”


    眾人一邊吃酒一邊聽楊虎說獄中碰上的一樁冤案。


    這冤案一年前發生在山東。


    有個霍家村,村中有個鄭媼,幾年前死了丈夫,膝下隻一女,招個李三同入贅。


    一年前李三同消失得無影無蹤,遍尋不得,李三同的父親便報官,。


    恰巧縣令家的奶娘也是霍家村的,跟鄭媼家有過節,縣令私下詢問,她便撒謊:


    “鄰居都說鄭媼的女兒有奸情,母女倆合謀殺害李三同。”


    這案子渾無頭緒,奶娘說的又合情合理,縣令信以為真,將鄭媼母女嚴刑拷打。


    母女倆熬不住打,便都承認因奸致殺。


    但說到奸夫,母女倆各說各的,總說不到一個人。縣官以為母女倆奸猾,變相抵賴,便加重刑罰。


    可憐母女倆折騰得九死一生,總算說到同一人身上。這人原是鄭媼從前認的義子,幾年不來往的,名叫範起仁。


    縣令將範起仁拘來,嚴刑之下,範起仁求生固然不易,倘若縣令立刻給他痛快一死,他足要感激縣令的大恩大德。


    在那種情況下,要他招什麽都會招的。


    但並沒有這麽簡單。李三同既被謀殺,自然要屍身作為物證。


    他們沒有謀害李三同,也不知道他因何失蹤,如何說出一具屍身?


    原來酷刑之下,並非認罪就能少受皮肉之苦。相反,要將犯案過程說得合情合理,反受更多苦。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犯罪,過庭時捱不住坦白了,還能少受苦,無辜者反更可憐。畢竟想將案情編得有依有據並非易事。


    要鄭媼母女和範起仁說出李三同的屍身,等於要他們在月食時承認月亮是他們偷的,又得將偷月過程編得符合邏輯,這怎麽可能呢?


    三人受過數不清的酷刑。倘若早知道有這番罪受,他們事先必合謀幹掉李三同。


    對他們來說,刑場上讓劊子手砍掉腦袋,比起酷刑簡直不值一提。


    縣令不耐煩,就令差爺一次又一次搜查鄭媼的住宅。


    差爺也不耐煩了,見宅子裏有兩根牛骨頭差似人骨,就帶去向縣太爺複命。


    縣令曆來認為刁民狡猾,拿到牛骨頭又讓鄭媼三人編排謀殺過程。


    三人又經曆數不盡的苦頭,才將口供說到一塊去:三人將李三同分屍,骨挫碎,肉煮化,屍身滅跡。


    兩塊牛骨頭是一時疏忽沒有處理掉的。


    縣令總算定案,照例將案子移交府裏覆審。


    鄭媼三人希望碰上青天大老爺,在府衙上都翻口供。


    哪知知府是個不管事的,竟連骨頭也不願辨別一下,就又結案,將案子上報臬司。


    臬司大老爺何等尊貴,豈肯為著三條賤命動心思呢?


    鄭媼三人被打入死囚牢裏,等著秋後處決。


    範起仁剛解到臬司時剩一口氣,兩旬後才活轉過來。


    楊虎的號房跟範起仁正好隔壁,兩人都是等著到西市挨一刀的人。


    閑著範起仁就說冤情,楊虎氣得三屍神暴跳,發誓若能脫困,必要救範起仁三人出去,並將那狗官碎屍萬段。


    楊虎說到氣憤時,將手裏的酒杯都捏碎了。


    眾人嗟歎不已。


    劉六說:“世間有多少不平事呢?楊大哥隻在牢子裏呆幾個月,就遇見一樁駭人聽聞的冤案,我們既知道了,沒有不管的道理。可也用不著劫牢,兄弟在公門裏幾年,大的案子幫不上忙。尋常百姓的案子,無非當官的怕麻煩,草菅人命,或是避嫌疑,怕人說受幹托,或是別人斷的案,情麵上說不過去,不願更改。此案還要到大理寺,少卿韓福是寧都堂的同年,讓寧都堂說一下,兄弟的薄麵寧都堂還是會看顧的。”


    楊虎說:“倘若行不通,到時聽憑兄弟劫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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