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寧冷冷看著壯大漢,還是不吭聲。


    洪二卻怒不可遏:“倘若你家老爺是烏龜,我家老爺像他,也得聽你龜孫子的唿喚?”


    洪三寶聽看覺得別扭,忽然發現不對,斥責洪二:


    “拐彎抹角罵老爺,你真放肆!”


    洪二忙說:“老爺恕罪,我罵他家老爺呐。喂,你家老爺是不是烏龜?”


    壯大漢冷笑道:“你將舌頭割下來,或許能活命,我家老爺是鍾鼓司太監。”


    “太監跟烏龜有什麽差別呢?”


    壯大漢陰著臉喝道:“混蛋!我家老爺是鍾鼓司掌印太監,你小子活膩了?”


    洪三寶打個冷戰,就算爹媽多給他生十個腦袋,他也不敢得罪鍾鼓掌印太監劉瑾。


    他忙離座躬身亦步亦趨走到壯大漢跟前。


    “下官文安縣令洪三寶,不知這位爺如何稱唿?”


    劉瑾的奴才,他都得稱爺。隻要能讓他跟八虎搭上關係的,都是他的爺。


    他篤定地認為,八虎執掌司禮監,權傾天下是遲早的事。


    壯大漢洋洋得意說:“老爺我叫梁洪,我們家老爺在河北有塊地,交給我總管。”


    洪三寶一聽這話頭都大了。他知道梁洪這個人,也想巴結他,就是沒有機會。


    這年頭招搖撞騙的多著呢,他也不能憑一句話相信他是梁洪。


    該怎麽辦,洪三寶一時拿不定主意。


    恰在這時,有個三十左右歲、下巴光溜溜的男子帶著一夥人走進來,又尖又啞的公鴨嗓子衝梁洪嚷道:


    “小梁,怎麽趕在我前頭了,咱倆到底誰請誰呢?”


    洪三寶卻認得這個人。


    他是鷹場的監守中官,名叫蔡昭,跟來的是他的手下。


    梁洪待要開口,洪三寶已拉著蔡昭說:


    “真巧呀,怪道我這兩天眼皮子直跳,原來要遇到您這個大貴人呀!”


    蔡昭身子一挺,親熱地說:“喲,這不是文安縣尊洪太爺嗎?”


    洪三寶忙拜下去:“哪敢稱尊稱太爺呢?折殺下官了,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梁洪揪住洪三寶:“你們先別套近乎,咱們的賬先算一算!”


    洪三寶連連稱是,招唿洪二過來,繃著臉說:“洪二,你將舌頭割了罷!”


    洪二陪著笑臉說道:“一句玩話,老爺怎可當真呢?”


    “不是老爺我當真,而是你要不要自己的命。”


    蔡昭問:“出什麽事了,說給咱家也聽聽。”


    洪三寶將事情略略說了,蔡昭驚叫起來:


    “辱罵劉公公,這還了得,割舌頭算便宜了,還不快快動手!”


    洪三寶戳著洪二的腦門說:


    “聽見吧,不是老爺我為難你,是你自己要不要命。劉公公是當今聖上的大紅人,他一個噴嚏能砸死你一家子,割舌頭真真便宜你了。”


    洪二哭喪著臉:“我好意為老爺掙麵子,孰料惹下滔天大罪,老爺呀,求你幫我說兩句好話啊。”


    “你怎麽不開竅呢?不是誰要為難你,實在是你罪不可赦。”說著招唿其他差役:“都愣著幹啥,洪二自個兒下不了手,你們不幫一把嗎?”


    差役們捉拿洪二,要幫他割舌頭,終是於心不忍,一時沒能得手。


    梁洪告訴洪三寶:“你跟我們老爺一模一樣,就差你比他多一部胡須罷!”


    蔡昭說:“是嗎?咱家無緣見識劉公公,倒要好好從縣尊臉上認一認。”


    洪三寶左扶右攙拉著他們來到劉公子麵前,說:


    “這位是宣大總督劉大人的公子劉仁劉公子。”


    劉公子覺得結交內官和內官的奴才,將有損他的身份,也就不大搭理蔡昭和梁洪了。


    蔡昭和梁洪用不著抱大官的大腿,對劉仁也是冷冷的。


    錢寧忽然出聲招唿蔡昭:“小蔡,你不認得劉公公,總不會連我也不認得吧?”


    蔡昭迴頭看到站在櫃台邊的錢寧,吃驚得眼珠子都差點兒跌出來:


    “喲,怎會是錢公子呢?我大半天沒瞅見,可不是屎糊了眼睛?”


    邊說邊走過去,拉起錢寧的手,親熱得不得了。又迴頭招唿洪三寶等人:


    “快過來見過錢公子。”


    洪三寶一見情形就知道錢寧的身份非同小可,暗暗慶幸自己給劉仁餞行,平空認得幾個貴人。


    他忙不迭疾趨過去,一個勁告罪,雖然他還不知道錢寧是什麽來頭。


    差爺們總算捉住洪二,就要動手割他的舌頭。劉七來到他們背後,冷冷說:


    “洪二的舌頭保不住,你們誰也休想活著離開。”


    梁洪意識到錢寧的來頭比他更大,心裏正酸溜溜的,聽劉七這話,隻覺無名火起,衝劉七吼道:


    “你小子橫什麽?當心宰了你狗日的!”


    劉七也不跟他理論,隻伸手往櫃台一抓,就將櫃台的一角像豆腐一樣抓下來。


    梁洪嚇得魂飛魄散,許久迴不過神來。


    劉七這一手將所有人都鎮住了,眼光向眾人掃一下,對錢寧說:


    “錢公子,咱們可以做一筆買賣。”


    錢寧向他抱抱拳說:“閣下要什麽,盡管吩咐。”


    “我的條件是,一是保住洪二的舌頭,二是不準找掌櫃的尋仇。冤有頭債有主,湖廣三巨頭扣下押掌櫃一家老少逼他下蒙汗藥,你該找的人是湖廣三巨頭,但他們都死了。”


    “我答應你有什麽好處?”


    “你的寶物是我搶來的,我可以完璧歸趙,還有比這個更值錢的,”他手指牛籠頭,“我將他讓給你去邀功。”


    “一個道士值什麽錢?”


    “可不要小瞧了他,這個人叫牛籠頭,想必你也聽說過。朝廷懸賞千兩銀子捉拿他,錢對你不算什麽。可你是個軍官,捉到他記上奇功一次,連升三級。他值多少銀兩,你自己掂量。”


    “你不拿他邀功?”


    “在下對功名沒有興趣,正好拿他跟你做這筆買賣。”


    錢寧知道打是打不過劉七的,就算沒有條件他也必須答應,至於劉七走後怎麽處置還不是他說了算,於是滿口應允了。


    “在下叫劉七,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倘若洪二的舌頭和掌櫃一家有什麽三長二短,在場的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向你們討命。”


    劉七丟下這句話,轉身大踏步走了。此去離京不遠,無須保護錢寧。


    錢寧聽到劉七的名字也嚇住了。他知道劉氏兄弟言必行信必果,於是收起原先打的鬼主意。


    他招唿洪二:“你想保住舌頭,就到衙門弄一付腳鐐和手銬來。”


    洪二忙應了,在門口挑一匹馬,歡天喜地去了。


    梁洪瞧錢寧老大不順眼,哼一聲說:“你說放過那小子就放過?”


    錢寧瞪他一眼,沒有吭聲。蔡昭忙說:


    “錢公子原是先朝大太監錢能錢公公的義子,如今也拜在劉公公門下,都是一家人,大家應該互相親近才是。”


    梁洪一聽錢寧的名頭,知道自己一個做奴才的,給他提鞋都不配,剛又得罪他,套近乎他勢必不理。


    他再也不敢亂說話,隻在心裏生著悶氣。


    亂哄哄的鬧騰大半天,眾人才得以坐下來。


    雖說鬧得不像樣子,蔣三春和夥計卻一刻也沒有閑著,錢寧要找他算帳,他正好走出後門去買魚。


    這邊安靜下來,他們就將好酒好菜端上來。


    蔡昭問錢寧:“去年京城一別至今,不知公子都從哪兒發的財?”


    “發什麽財,弄一點小錢罷,哪像你小子管著一個皇莊,坐在家裏都能財源滾滾。”


    “公子寒磣人嗎?我正想找公子幫忙,換個地方呢。”


    “你還不知足?據我所知,當時想謀這份差事的爭得頭破血流,你小子福大弄到手。難怪人家說一山望見一山高呢。”


    “公子說的原不假,這差事挺好,隻是我不大喜歡鄉下過日子。我覺得上供采購不錯,公子若能幫我謀這份差,少不了有公子的好處。”


    “你打什麽主意?上供采購有什麽好處,我怎麽看不出來?”


    “可別小瞧那差事,就拿最不起眼的果子說,大內每年費用幾百萬斤,木炭也是如此,易州山廠每年上供幾千萬斤。絲綢綾緞,寶石珍玩更不用說了,隨便搞一項,調教幾個報頭,還怕沒有白花花的銀子?”


    “既是你自己願意,待我迴京幫你找找門路。”


    喝了幾杯,錢寧讓蔣三春將沒有用完的蒙汗藥拿來,化在水裏給牛籠頭灌下去。


    虎落平陽,牛籠頭反抗不得,喝下去後不久睡著了。


    洪二帶著腳鐐和手銬複令,錢寧叫他給牛籠頭銬上。


    洪二是幹這一行的,很快就將活計做好了。


    錢寧的手下一直到傍晚才先後睡醒,錢寧見他們有氣無力,隻好在蔣三春的店子裏湊合過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雨早就歇了,用過飯後,他催促手下押解財物和牛籠頭起程。


    走了小半天,快到晌午時,但見天邊出現大片大片的黑雲,隨風從南向北鋪天蓋地壓過來,遠處已大雨盆傾,騰起的水蒸氣好比濃霧一般,將田野山川潮襲浪卷吞沒了。


    很快地,他們頭上的天空也驟然一暗,先是豆粒般的雨點有一下沒一下落下來,很快就越來越密,織成了雨幕,好比天破了一個窟窿,雨水傾倒而下,相隔數步就辨不清景物了。


    馬匹似乎熬不住雨點敲打,在原地一邊打轉一邊鳴叫,錢寧坐在馬車裏押管兩箱財物和牛籠頭,大聲吆喝手下尋找打尖吃飯的地方,順便躲躲雨。


    一行人恨天咒沿著官道艱難行進,不料途中走岔了,拐進連接官道的一條小路,地勢越來越高,到他們發現走錯路時,已然走到半山腰了。


    這時雨小了許多,睜大眼睛還能看清遠處的一些景物。


    路的盡頭是一座四麵高牆的庭院。


    前頭的人折問來說,路走岔了,盡頭有戶人家,要不要過去躲躲雨。


    錢寧正巴不得呢,探頭看了看,自言自語似的說:“走岔才好,這叫歪打正著,有地方躲雨便好。”


    院門外停著幾輛馬車,拉車的馬垂頭喪氣佇立在雨中。


    十幾個披著蓑衣的男人將馬車上的貨物往院子裏搬,穿過院子時跑得比鹿還快。


    錢寧的手下大聲問話,他們似乎連聽都沒有聽見,也沒有停下來理會他們。


    錢寧這夥人都是橫行霸道的角色,這次下到地方,地方官員拿他們當大爺款待,將他們的氣焰慣得更加囂張了。


    打過幾聲招唿,見沒人理睬,就直闖進去。


    來到院子,有個老婦人走出裏屋,站在迴廊上,問他們想幹什麽。


    領頭的迴答:“借地方躲躲雨呀。”


    老婦人讓他們等一下,她去問問主人。


    片刻工夫她就轉迴來,錢寧一行都躲進迴廊了。


    “我家主人說,你們隻能在這兒躲雨,雨一停就離開。”


    有個手下在地上鋪好氈布,錢寧席地而坐。


    他的心靜下來,便聽到從後堂隱隱傳來的琴聲。


    錢寧傾聽一陣子,眉頭漸漸結成一塊圪瘩。


    錢能聘請三山五嶽的武師教他武藝,有個武師告訴錢能,琴道和劍道是相通的,所以錢能也聘請琴師。


    錢寧不十分精通琴藝,但見多識廣。默默聽一會兒,心裏一格登,暗想:“不好,琴聲裏有股,殺氣。”


    在蔣三春餐店裏吃過大虧,這,一路來錢寧總覺得風聲鶴唳,擔心還會有人打兩箱財物的主意。


    現在手裏還有對他值錢的牛籠頭,因而加倍小心。


    錢寧正在狐疑不安,老婦人又走出來。


    她沒來得及說話,一看披枷帶鎖的牛籠頭,嚇得尖叫一聲,像個愛撒嬌的十八歲少女似的,掉頭跑迴去了。


    牛籠頭剛讓錢寧叫人抬上迴廊。


    又過片刻,一位氣質高雅的半老徐娘走出來,見錢寧席地而坐,便問:


    “諸位是哪個衙門的差爺?”


    她的聲音十分甜美,能滲透到別人的內心深處。倘若隻聽她說話,準錯以為是個妙齡女子。


    因琴聲錢寧就多一個心眼,他恭恭敬敬迴話,一點也不敢托大:


    “錦衣衛的,借貴地躲躲雨。冒犯之處,敬請原諒。”


    其時大凡聽到“錦衣衛”三字,不論當官還是平民百姓,無不感到脊梁骨發涼。


    他們不是皇帝的侍衛,而是皇帝的爪牙。


    在朝野眼裏,錦衣衛是恐怖組織,總讓人聯想到血腥屠殺和大禍臨頭。


    錢寧亮出身份,既迴了話,又借此警告這戶人家,倘若有非份之想,必須立刻打消念頭。


    不料弱不禁風的半老徐娘渾不在意,還伸手要驗看錢寧的腰牌:


    “出入皇宮的腰牌,老身能否看一看?”


    錢寧猶豫一下,從衣襟下解開腰牌,遞到她手裏。


    女人拿在手裏細察,點點頭說:“沒錯,這是出入大內的腰牌。”


    說著將腰牌還給錢寧,“我這做主人的怠慢了,既是官爺,進去用點酒飯,暖暖身子。”


    一個鄉下老女子煞有介事辨認腰牌,錢寧頓覺不妙,心裏多上幾分誡備。


    但他年輕氣盛,心想既然來了,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免得傳出去讓人笑話。


    他隨著女主人穿過堂屋,來到後花園。


    彈琴的人,在稻草鋪頂的亭子裏,恰見他雙手奮力一揮,一曲便結束了。


    那人拿起酒杯呷一口,望著紛紛揚揚的雨天發呆。


    正是百花齊放季節,後花園隨山勢構成,四下裏紫姹嫣紅。


    一條九彎八曲的迴廊通往草亭。


    錢寧隨女主人來到草亭,見那人約摸四十來歲,額頭寬闊明亮,眉宇間隱隱透出放蕩不羈的氣勢,骸下一部又稀又長的胡須。


    那人站起來道謝,女主人笑吟吟告訴他:“這位跟你一樣,也是不速之客。”


    桌子上僅一隻酒杯,他竟是自酌自飲。因見琴心癢,停杯撫曲一闕。


    那人見錢寧氣宇軒昂,便抱抱拳道:“在下張文冕,公子如何稱唿?”


    “幸會幸會,在下錢寧。”


    張文冕又向主人施禮,問:“打攪許久,承蒙主人惠賜酒菜,還不知道主人如何稱唿?”


    錢寧料到主人給他酒食,此時才與他見麵,因此不知道這半老徐娘就是主人。


    當然,或許他打聽的是山莊的男主人。


    “這就不便相告,二位喝酒彈琴,雨一停自行離開吧。不瞞二位,我們搬來十幾年,從不曾有客人上門,我們也不跟外人來往。兩位能進來純屬湊巧,也算是緣份吧,怠慢的地方,請見諒。”


    仆人重整菜肴杯盤布好。


    她們都是有年紀的女人,對錢寧和張文冕似乎充滿好奇心。


    女主人談吐不俗,錢寧心想男主人應當也非俗人,倒想見一麵,便問:


    “如此良辰美景,主人惠賜佳肴,何不請你家先生來共飲一杯呢?”


    女主人撲嗤一笑:“主人就我一個。”


    她這麽一說,張錢二人都有點局促不安,女主人看在眼裏,便說:


    “恭敬不如從命,我還想聽錢公子說說宮中的事。”


    “在下官職低微,知道有限。”


    張文冕問:“公子應當了解內官吧?在下剛才挨一悶棍,聽口音竟是一夥小內官。”


    原來他剛才冒雨趕路,林中衝出一夥不長胡子的強人打他一悶棍。


    他從馬背上跌下來,並沒有昏死過去。


    那夥人用公鴨嗓子說話,而且抓他的卵子,手段又陰又損,張文冕斷定他們是一夥小內官。


    “打悶棍的肯定不是內官,類似的案子在京城一帶時有發生。羨慕內官的,往往私自淨身,雖然朝廷屢屢下詔禁止,可也禁不住。他們明知朝廷收用新官人有限,仍指望謀得出路。總有淨了身卻找不到門路的,俗稱‘無名白’,生活既沒有著落,迴家又沒臉見人,隻好幹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女主人不住地說:“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張文冕卻說道:“真正的太監也要糟殃了,到時候沒準比他們還慘。”


    女主人一聽就急了,忙問:“難道宮中即將逆亂?”


    “那倒不至於,我們不談國事,還是喝兩杯吧,幸勿辜負眼前美景。”


    女主人喝下兩杯女兒紅,忍不住又問:


    “不瞞張先生,我家有親戚在宮中,我很擔心。先生到底聽到什麽風聲呢?”


    “新皇帝登位快一年了,能不亂嗎?”


    女主人驚叫一聲:“新皇帝登位?那位皇帝殯天了?”


    錢寧與張文冕對視一眼,二人滿臉都是疑惑。


    錢寧問:“你們從不跟外人往來,連裏正、甲長也從不上門嗎?”


    他心裏嘀咕,眼前物事,豈非活脫脫的世外桃源?天皇老子全管不著,連皇帝換了也不知道。


    “我這兒裏正甲長管不著,從不上門的。”


    “院門外不是有幾輛馬車嗎?”


    “你的意思是幾個男人跑進跑出,算是與外人往來了?可他們不算人,全都又啞又聾。半個月送一次吃用的,東西放好便走。院門隻有他們來才打開。也剛好大雨,二位才進來了。不然,對麵山腳下有人盯著呢。十幾年,那夥人都養懶了,好幾年沒來監防了。”


    莊子太過詭密,女主人又似乎故弄玄虛,錢寧又多提防幾分了。


    他沒有再問下去,似乎多問幾句會多出幾分危險。


    他問張文冕:“照張先生說,新皇帝即位都要出亂子嗎?以前換皇帝咋就不亂呢?”


    “以前不一樣,以前幾位皇帝登基時都成年了。”


    “英宗爺登基時才九歲,當今聖上都十六歲了。”


    “英宗爺時亂得還不夠狠嗎?王振亂政,人主北狩,皇位易人,大明江山都差點落入番人手裏,還不夠亂?”


    “當今聖上畢竟十六歲了。”


    “照我預料,這迴禍亂沒準比英宗朝更嚴重。英宗繼承宣宗爺時,政局平靜,沒有什麽大的禍根,出亂子隻是英宗爺誤聽王振讒言,失陷於瓦刺,不過一失著而已。至於後來京城差點淪陷,主要原因是瓦刺用英宗爺作人質,跟政局內亂沒有關係。當今皇上麵臨的是內亂。”


    “怎會內亂呢?”


    “你想想,孝宗爺是如何殯天的?”


    “那隻是傳聞而已。”


    孝宗皇帝正當壯年,從沒有生過大病,他死得很忽然,是以流言四起,說有人投毒謀害。


    “就算不是弑逆,但孝宗爺末年變革針對內官和貴戚,他們恨孝宗爺是肯定的。現在,變革並沒有因孝宗爺殯天而停止,內閣將變革措施寫進孝宗爺的遺詔和當今皇上的即位詔書中,向天下頒布,變革勢將持續下去。然而,貴戚和內官會甘心嗎?他們肯定會趁著當今皇上年幼,在他熟悉政事前加以破壞。朝中大臣當然不會同意,他們能在孝宗殯天後下那樣兩份詔書,說明他們不但能幹,而且極有魄力,他們會想盡辦法對著幹。這些改革措施是他們想出來的,代表他們的利益。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當今皇上能把住局勢嗎?”


    “當今聖上聰明睿智,天縱英才,書棋琴畫無所不能。再說,逞強的內閣前所未聞。成化年間還鬧過‘紙糊內閣’和‘萬歲內閣’的笑話呢。內閣以及朝臣的勢力沒法跟內官貴戚比。”


    “此一時彼一時,過去內閣和朝臣沒有機會,他們不傻,不拿雞蛋往石頭碰。現在有個極好的開端,向內官奪權的大好時機出現了,他們當然要拿兩份詔書大做文章。鏟除宦官幹政一向被認為是功德無量的大政績,等著瞧吧,時機成熟他們決不會手軟。”


    “宦官幹政到底有什麽不對呢?總不能說前朝沒有先例就是理由吧。再說,朝臣也沒有理由將所有的宦官一棍子全打死。”


    張文冕冷笑一聲,說:


    “得理不饒人,便是為官之道。在朝臣看來,宦官手裏的權力天經地義是他們的,有機會當然要奪迴來。從太宗爺開始重用宦官,這百年來,不知多少朝臣想奪宦官的權。當今三位閣老不是無能之輩,怎會放過大好時機呢?從今上即位近一年來的局麵看,雙方已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內官和貴戚的勢力仍然強大,沒有理由不大亂一場。”


    “不瞞張先生,聖上悠閑得很,我家主人說,朝臣因為當今聖上不理政事,上過好多諫章呢。”


    “碰上這種局麵太難了,宦官與大臣凡事較勁,聖上斷難打板,不如不管不問,自由自在過日子。”


    “我認識一個得寵的太監,也悠閑得很,倘若即將內亂,他怎麽不急呢?”


    “聖上寵信又悠閑得很的,必是‘八虎’一黨。”


    錢寧點點頭,張文冕接著說:


    “他悠閑自在,無非是不為變革所害,他們是東宮舊人,聖上即位後方一夜發跡,以前沒有撈到多少好處,自然不被變革傷害。然而,他們置身事外隻是暫時的。”


    “這話怎麽講?”


    “朝臣最終要對付的,定然是八虎一黨。當今掌權的宦官是孝宗朝舊人,表麵看來,他們跟朝臣鬧矛盾,可也是暫時的。朝臣不對付他們,他們也必將失寵而失勢。朝臣要對付宦官幹政,最後對付的當然是聖上身邊的紅人。”


    錢寧情不自禁點著頭,張文冕接著說:


    “之所以還沒有亂,是因為朝臣變革對付過去得勢的人,多少能得到聖上支持,雖然常常大打折扣,可還能勉強進行下去。‘八虎’作為新貴也開始撈取好處,而且得到聖上的支持,等到朝臣跟他們鬥上,聖上不得不定主意支持哪一方,就必有一場大大的內亂。鹿死誰手,現在不好說。”


    錢寧大為佩服,說:“先生真是諸葛再世,為什麽不幫助我家主人呢?”


    張文冕原是個軍官,因為惡了巡撫何鑒而逃走,正想到京城謀個出路。


    不料錢財讓強人洗劫一空,正所謂英雄末路,聽錢寧這麽一說,就有點心動。


    “你家主人是哪位?”


    錢寧看著女主人,猶豫一下才說:“正是‘八虎’之一,鍾鼓司太監,姓劉諱瑾。”


    女主人說:“劉瑾這人我知道,外表憨厚,其實鬼得很。”


    錢寧覺得女主人亂拉關係,心裏有點不高興,忍著氣問:“你認識他?”


    女主人沒有迴答錢寧,而是反問:


    “當今聖上的生辰是不是辛亥年、戊戌月、丁酉日、戍申時?”


    “聖上生辰跟太祖爺的命理一樣,天下誰不知道?”


    女主人沒有理會錢寧的譏刺,丟了魂似的自言自語:


    “果然大富大貴,當上皇帝了。”


    張文冕說:“誰跟他搶奪皇位不成?先帝隻他一個兒子,才五個月大就立為太子了。”


    女主人高興地說:“先帝沒有再得皇子,真是謝天謝地。”


    錢寧卻不高興了:“這話什麽意思?說話還是小心一點,別給自己添麻煩。”


    張文冕勸錢寧:“主人盛情招待,公子就當沒有聽見好了。”


    女主人冷笑一聲:“我活這把年紀了,還怕錦衣衛的?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你一定以為我這老婆子故弄玄虛,哼!你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足不出戶呆在這兒嗎?”


    錢寧心裏一凜,沒敢吭聲。


    “我們發過毒誓不走出莊子,外麵的人也不能進來。山底下的村子名義上是皇莊,其實管皇莊的太監和官兵專門監視我們,當然也保護我們。如果不是大雨天,他們偷懶,你們也走不到這兒。”


    “我們來了,為何不報告皇莊呢?”


    “並未違背誓言,又何須報告?”


    瞧樣子,她巴不得有人上門拜訪。


    張文冕和錢寧不是傻瓜,都料到主人與皇宮有很大關係。


    錢寧問他:“萬一我倆是壞人呢?有個三長兩短的,皇莊裏的人,隻怕要砍頭。”


    “多大的事,至於嗎?不瞞倆位,我們以前是唱戲的。我女兒是正旦,雖沒有大紅大紫,但也天香國色,個性強,眼界又高,好多公子王哥都看不上眼。說來也是孽債,那天晚上來個年輕人,穿著不比別人好,花錢也不比別人闊綽。目清眉秀的,卻像個落第秀才。孰料,女兒讓他纏住說幾句,竟著魔般喜歡他。自從他來捧場,公子王孫都不來了。一個月後,女兒懷上他的孩子。那一年除夕過後,年輕人提出要接我女兒去,這正是我們想要的,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可年輕人要解散戲班子,班上的人從哪來迴哪去。我一想不妥,我和女兒跟他過日子,他們不唱戲靠什麽活命呢?他讓我別管,一切都安排好了。為此我們還拌嘴大半天。”


    女主人說到這兒,嘴角現出微笑,似乎迴味當時吵架的情形。


    “我拗不過人家,畢竟女兒是自己的骨肉,顧她就顧不上別人。戲班子是我手裏搭起來,在我手裏散了,也沒什麽說不過去,就當沒有唱戲的命吧。當然,後來得知戲班子的人,都得到一塊地。解散第二天傍晚,兩頂轎子接我們走。走了大半天,落轎後,我和女兒都傻了,眼前的房子跟寺廟似,哪像人家住宅呢?再看看四周,沒隔多遠就亮著燈。我們母子倆直犯嘀咕,以為進了龍宮哩。做夢般被帶進一間大房,又看到年輕人,一時都傻眼了。”


    錢寧問:“真的是海龍王?”


    女主人橫他一眼,接著說:“年輕人是先帝爺呀!”


    錢寧問:“你說的先帝是孝宗爺吧?”


    “我不知道孝宗爺是誰,你們說他殯天了,當然稱他先帝。”


    張文冕說:“孝宗是先帝的廟號,她什麽都不知道,當然也不會知道孝宗爺的廟號了。”


    張文冕已然明白女主人想說什麽,隻覺得脊梁骨直發涼,接著忙阻止她:


    “請別說了,隻當你沒說,我們沒聽。冒充皇親是要殺頭的,前迴一起冒充皇親案,那人姓鄭,父親叫鄭旺。不過鄭旺不是唱戲的,是個軍戶,可能還關在牢子裏。他能活命還是孝宗爺仁慈,親自審理案子,放過他一馬。”


    “冒充自然要問罪。你怕什麽,隻要你們不說,誰知道你們聽過呢?”


    “知情不舉,同樣有罪呀!”


    “反正你們已經聽了,多也是聽,少也是聽,何不讓我說完呢?這十幾年來我隻見過你們,錢公子能到宮中走動,我還想讓他幫忙呢。錯過這一次,我就沒有機會了。雨還沒有停,你們就當我閑聊吧。”


    張文冕苦笑道:“我們的小命可就危險了。”


    女主人哪肯放過機會,接著說:


    “第二天皇後請我們吃飯,這一切才顯得真實。皇後也漂亮,跟我女兒差不多漂亮。吃飯的排場嚇死人了,一旁服侍的宮女太監就有上百人吧。隨便一個宮女,都比大戶人家的小姐氣派。我和女兒在宮中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過去以為皇帝三宮六院,可先帝隻有皇後和我女兒。我們十分知足,求先帝封我女兒貴妃,先帝爺沒有同意,我們也就算了。皇後多年沒有孩子,很可能不會生育,隻要我女兒生下孩子,倘若是皇子,要做皇帝的機會很大。就算不是皇子,或者生的皇子沒能當上皇帝,女兒也不怕沒有名份。可我們的盼望在孩子生下後漸漸破滅了。滿月後,先帝明確告訴女兒,孩子隻能認一個母親,那就是皇後。我們心都差點兒碎了。但先帝有他的道理,他說孩子是太子,將來君臨天下,人家曉得他的母親是戲子,叫他怎麽當皇帝呢?”


    錢寧說:“從仁宗爺到孝宗爺幾位都不是皇後親生的,他們的生母據說都不得善終。”


    “先帝也這麽說。我們既知道以前的事,就整天擔驚受怕。又過了幾年,先帝爺說為著我們的安全,得離開皇宮。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宮中隻認皇後,誰認太子的生母呢?隨時都可能不明不白丟掉小命,那日子真不是人過的,你們沒辦法理解。可女兒說什麽都不同意,她認為先帝不喜歡她,借故讓她出宮。這女人要是讓男女感情迷住了,腦袋就一盆漿糊,再簡單的道理也不懂了。”


    錢寧歎道:“你女兒要是還在的話,當今聖上的生母,也是太後呀!”


    “她仍在皇城裏,早就斷了做太後的念想了。先帝和我女兒一見麵就吵架,他讓我說服女兒,可我哪能說服她呢?她隻要呆在宮中,什麽名份也不要,能跟先帝在一起,常常看太子一眼就滿足了。其實她連太子,也就是親生兒子都難得一見。這樣下去不但讓先帝為難,而且隨時有生命危險,我聽從先帝的勸告,先離開皇宮。女發誓說,就算一定要離開皇宮,也決不離開皇城,可我覺得離開皇城,天高皇帝遠更安會。我以為我先到這地方,她舍不得我會跟著來的。我眼巴巴等著女兒團聚,十幾年來,也一直履行向先帝發的毒誓,沒有離開一步,再怎麽說我的外孫是太子,我不能言而無信。”


    女主人講完故事,歇下來喝酒。


    張文冕隻聽得心驚肉跳,苦笑著問:


    “為什麽要說這些呢?傳出去對聖上極其不利,一旦他知道真相,有人趁機挑撥離間,太後跟皇上鬧起矛盾,國家就危險了!”


    “傳出去是會弄出一些事來,但也不至於那麽可怕。原來我也不想說,錢公子是劉瑾的人,他能幫我問問女兒過得好不好。”


    張文冕欲言又止,心裏暗歎一口氣,覺得孝宗皇帝不該留下這個女人,幹大事不能拘泥小節,殺掉跟此事有關的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因為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照孝宗皇帝對女主人的處置看來,當今聖上的生母也不會殺掉,肯定圈禁在一個秘密所在。


    錢寧說:“迴京後,有機會就幫你轉告劉太印,你知道這事不好開口。”


    “我知道,要不是你跟劉瑾的關係,我也不提這事。劉瑾這人很有辦法,天底下沒有他辦不成的事,你幫我將消息遞給他就是了。”


    雨漸漸歇下來,天空恢複明亮。


    女主人進屋子拿來一個密封的綢袋子交給錢寧,讓他轉給劉瑾。


    “我女兒去的地方,裏麵寫得明明白白。你不要打開,恐怕有殺身之禍。”


    張文冕跟隨錢寧一行人離開神密山莊,錢寧說:


    “女主人對劉太監讚賞有加,難道不值得你扶佐嗎?”


    張文冕沒處存身,沒有其他選擇,隻好答應。


    路上,錢寧問張文冕:


    “這袋子是交給劉太監好,還是不交的好?我總覺得左右為難。”


    “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女主人跟我們有一飯之恩,怎好忘恩負義呢?”


    “這話怎麽說?”


    那時候他們坐在馬車裏,張文冕看了看牛籠頭,說:


    “不談這事,記住我的話,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也別告訴劉太監,會連累他的。那袋子你當生命保存著,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錢寧打算先押牛籠頭到棋盤天街鎮撫司交割,張文冕勸他:


    “錢公子的錦衣衛百戶,隻是掛名,實則是劉太監的家臣,交由劉太監處理才好。”


    錢寧不解地問:“劉太監不也一樣交給鎮撫司,難道交給寧杲不成?”


    張文冕微笑著說:“那也未必,聽我的沒錯。”


    錢寧沉吟不決,張文冕說:“男人嘛,有權有勢,什麽東西得不到?”


    錢寧知道他指奇功而言,他的確舍不得。一路上不吭聲的牛籠頭忽然說:


    “二位若能救在下一命,願奉贈一萬兩銀子。”


    錢寧頗為心動,他知道像牛籠頭這樣的大盜,肯定密藏著大量的金銀財寶。


    張文冕卻連看也不看牛籠頭一眼,說:“錢公子,凡事看開一點,聽我的沒錯。”


    錢寧對張文冕頗為信服,他想這沒準是討劉瑾歡心訣竅。


    錢能死後,他的身份一落千丈,投靠劉瑾等於從頭開始。


    因此,他聽從張文冕的勸告,帶著牛籠頭進入劉瑾府宅。


    錢寧讓張文冕呆在客廳,他到文書房候見劉瑾。


    約摸一個時辰,丘得才走出來,拉長著一張臉。


    錢寧忙向他鞠躬作揖。丘得鼻孔哼一聲算是迴答了。


    錢寧陪著小心說:“這次奉劉公公鈞命下江南備辦貨物,給丘公公準備一點小禮物,迴頭叫人送到公公家裏。”


    丘得臉上這才有點笑意:“公子南下頗有斬獲吧?”


    “衝著劉公公的威名,誰敢說不呢,折算有幾萬兩銀子吧,都登記在冊。”


    置辦正德大婚物品是借口,索要真金白銀才是真的。


    “難怪公公誇公子會辦事呢!”


    “全仗公公不時幫襯錢寧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錢公子別在這兒傻等,公公晚上有客人,誰都不見。也就是錢公子罷,我才來告訴你一聲,換成別人我才懶得管他呢,隨他等到天亮也是白費。”


    錢寧迴到客廳,張文冕問:“怎麽去了許久?”


    “劉太監晚上有客,不辦事,明兒再推薦先生吧。”


    張文冕臉一沉說道:“你想見他一麵都難,你推薦的人他又怎能用呢?”


    錢寧不以為意:“劉太監是何等尊貴的人,哪能想見就見呢?”


    張文冕跌足道:“此時危機重重,明天腦袋在不在脖子上還兩說呢,如此懈怠不是等死嗎?我現在就去找他,得讓他先學會禮賢下士。”


    “也不差一個晚上。”


    “倘若他不禮賢下士,我現在就走人,一個晚上都不能呆的。在這兒呆一晚上,沒準得陪上一條命。”


    錢寧聽他說得煞有介事,隻好帶他來到劉瑾的書房。


    書房外麵站著十幾個兵丁和五個保鏢,領頭的是錢寧的師父,名叫陰九司。


    他見錢寧帶人走來,就過來擋在麵前,問:“劉太監沒有傳公子晉見,公子來幹什麽?”


    “師父,這位張先生要見劉太監。”


    陰九司毫無通融餘地:“劉太監沒傳,誰也不準進去。”


    這時候裏麵有個公鴨嗓子發話:“誰在外麵喧嘩?”


    張文冕大聲叫道:“張文冕求見公公!”


    這一嗓子將錢寧嚇得麵如土色,作聲不得。


    過了片刻,劉瑾搖搖擺擺邁著小碎步出來,到了張文冕麵前,眯起細長眼瞄了張文冕一眼問:


    “你能說服錢寧帶你來,想必有天大的事吧?”


    張文冕傲然叫道:“你們大禍臨頭,還將天下奇士擋在門外,對你來說還不是天大的事?”


    太監大都有個德性,那就是好奇,劉瑾好奇地打量著張文冕。


    跟在他身後的太監忍不住問:“你就是天下奇士吧?”


    說著忍不住大笑。


    “正是在下!”


    錢寧這下不但臉如土色,連手腳都軟了。


    劉瑾問張文冕:“咱家會有什麽大禍?”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到裏麵說吧。”


    劉瑾往裏麵一擺手,轉身進去,張文冕和錢寧跟在他背後。


    劉瑾跟那太監剛才正在一邊喝酒一邊叨嗑。


    張文冕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喝幹了。


    劉瑾問:“你說咱家有大禍,不知道是什麽大禍?想必你有辦法救我?”


    “我隻救想活的人,自己找死的人我如何救呢?”


    另外那個太監罵道:“混蛋!你說我們自己找死?”


    張文冕冷笑道:“朝臣跟內官相互傾軋,你們不求智謀之士出謀劃策,坐在家裏飲酒作樂,不是坐以待斃,等別人拿刀割腦袋嗎?”


    “你懂個屁,朝臣又不對付咱,正樂得看他們狗咬狗呢。”


    劉瑾看看那太監,又看看張文冕,他顯然跟那太監的想法一樣,但也想知道張文冕的想法。


    張文冕不緊不慢說:


    “這話不假,但你有沒有想到,朝臣的目的是要鏟除宦官幹政,他們認為這是弊政,隻要誰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他們就要鏟除誰。”


    那太監不甘心地說:“可我們也沒有大的過錯。”


    張文冕仰天大笑。那太監有點惱怒地問:“你說不過我,還笑什麽?”


    “我不跟凡夫俗子談大事。”


    說罷昂首闊步就走。


    劉瑾搶前一步攔住他,一揖到地說:“先生所說極是,劉瑾懇求先生不吝賜教。”


    張文冕忙還禮不迭:“事在人為,公公既然能夠禮賢下士,局麵雖然不容樂觀,但還是大有可為的。”


    劉瑾招唿錢寧和另外那個太監入席,重整杯盤,要他們各向張文冕敬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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