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你為什麽要騙我?”


    阿霜不可置信地看向岸邊的扶玉,扶玉低著頭,不敢看她。


    阿霜既心痛又憤怒。


    她不記得,自然是有原因的。


    但扶玉怎麽能將錯就錯,讓她誤以為,一開始救了她的人就是扶玉。


    正因為她誤以為救自己的人是扶玉,才會對他那般深情不移,卻狠狠傷了凝碧的心。


    恐怕她最後選擇扶玉的那句話,是壓死凝碧的最後一根稻草!


    阿霜看向一望無垠的碧藍海水,那裏已經沒有愛人的痕跡。


    扶玉從未見過阿霜這般冷漠的模樣,一陣劇痛自心間傳來,他聲音顫抖,“阿霜,我是騙了你,但之後的一切都做不得假。我縱有千般錯,也有一分好。”


    “現在,你要因為凝碧的死,拋棄我麽?”


    他這是在指責自己?


    阿霜心中生出一股怒氣來,她冷著臉,一字一句道,“我倒寧願,我們一開始就不認識。”


    “這一切都沒發生。”


    凝碧就不會死了。


    扶玉心如死灰,跌倒在地。


    阿霜迴頭看向剛剛趕過來的空雲,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將皇夫帶迴宮中,在我沒有吩咐之前,就讓他一直在扶搖殿待著。”


    她這是要軟禁他。


    空雲此前雖在凝碧與扶玉的鬥爭中力挺扶玉,但她不會忘記自己真正的主子是阿霜,如今扶玉自己犯了大錯,她自然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辦。


    “是。”她吩咐人將扶玉架起來,帶上迴宮的馬車。


    安排完扶玉,她又看向阿霜,“陛下,您迴宮麽,您遭遇刺殺的事需要傳揚出去嗎?”


    “傳,當然要傳!”阿霜咬牙切齒,“就說我在刺殺中受了傷,讓她們放鬆警惕,然後動手。”


    “這些人不是想殺我麽,那我也不必留情了,放開手腳去做!”


    盛國世家林立,母皇多年未開科舉,階級已徹底壟斷,好在她掌握了軍隊,即使對著那些自稱“世代清流”的世家開刀,她們也隻能用筆杆子罵一罵。


    阿霜本來想著溫和些,循序漸進地清除世家,沒想到她的放縱居然招來了刺殺,她最愛的凝碧也在刺殺中死去。


    阿霜怒不可遏,不再留手,“罷朝七日,吩咐下邊的人在這七日內動手,該抄的抄,該殺的殺!滿門抄斬,不必留情。”


    帝王一怒,橫屍百萬。


    空雲從未見過陛下如此憤怒的樣子,她心中感慨道,誰說帝王無情,若是凝碧沒死,陛下或許不會這麽生氣。


    阿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海,這個埋葬了凝碧的地方。


    而後轉身,登上鸞駕,駛離此地。


    …………


    罷朝的這幾日,阿霜除了去科舉的現場巡視,就是在清涼殿待著。


    她躺在那張大床上,感受著凝碧殘存的氣息,咀嚼著愛人的絕望,隻覺得無比孤寂。


    “凝碧,凝碧!”她一聲聲地喚著。


    她緩緩流下了一滴淚,這是一滴脆弱的淚。


    她的脆弱,隻在無人處袒露。


    她想起了過去的美好時光。


    除了前往行宮,她還帶凝碧外出過一次。


    記得那次凝碧埋怨宮裏太悶,規矩太多,她心疼極了,換上常服,隱姓埋名帶他去繁華的街市閑逛。


    阿霜突然就想去了。


    在凝碧死去之後,她想再去看看,曾經兩人留下過美好記憶的地方。


    空雲得了吩咐,忙不迭地安排護衛潛藏在陛下附近,而自己則喬裝打扮,跟在陛下身邊。


    她的袖中藏著短刀,靴子裏別著利刃。


    這次,再也不會發生上次那樣的事!


    然而,她千防萬防,卻防不住從天上掉下來的“利器”。


    那是一位絕世的美人,在陛下經過南風館時,自樓上翩然墜下。


    阿霜下意識張開雙臂,將他擁入懷中。


    美人雖輕紗覆麵,將容顏遮去大半,衣衫卻穿得單薄,大片如雪肌膚若隱若現,勁瘦的腰身實在勾人。


    下一瞬,美人麵紗被風吹落,飄到阿霜手上。


    美人露出一張與凝碧九分相似的容顏,隻不過眉間多了一點朱砂。


    同樣是一雙霧藍色的眼睛,卻與凝碧的單純無辜不同,眼前人的眼尾上挑,透著魅惑,渾身上下皆是勾魂攝魄的氣息。


    如果說凝碧是一朵純潔的海百合,那麽眼前人就是曼陀羅,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引人墮落。


    阿霜深情地看著他。


    既為那份與凝碧相似的容顏,也為他身上難得一見的風情。


    她在去緬懷凝碧的路上,遇見了與凝碧麵容相似的他。


    這是上天看她太過傷心,送給她的禮物!


    風迷住了阿霜的眼睛,她情不自禁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海巫,亦或是國師,他兩世都沒有名字,阿霜是第一個問他名字的人。


    他下意識吐出兩個字,“九歌。”


    這是他在扶餘國跳祭舞之前,所念誦的祭文的名字。


    九歌。


    他叫九歌。


    他癡癡地凝望著阿霜,像是在仰視著自己的神明。


    從此以後,他的祭舞隻為阿霜一人跳。


    曆經兩世,他終於來到了阿霜身邊。


    即使要扮作南風館的伎子,即使要假借別人的身軀,九歌也在所不惜。


    是的,他並不隻是與凝碧容貌相似,他是直接奪取了凝碧的身軀。


    感受著身軀深處的那一抹殘魂正在使勁掙紮,想要奪取身體的控製權,九歌不動聲色地將他壓製了下去。


    他苦心布局,終於得到了凝碧的身體,擺脫了醜陋的容貌。


    他騙了凝碧,其實邪術已經被他改良了,沒有副作用了,他原本是打算給自己用的。


    他告訴凝碧,隻要得不到阿霜的愛他就會死去。


    可事實是,無論他能不能得到阿霜的愛,他都會死去,身軀化作泡沫,飄迴到等待已久的九歌身邊。


    他這樣說,隻是想讓凝碧更努力一點,讓阿霜更愛他一點,以便他篡奪身軀後,能夠輕而易舉地繼承這份愛。


    “真是個好名字。”阿霜讚道。


    九歌身體裏的殘魂聽到了阿霜的聲音,又不甘地掙紮起來。


    九歌不屑地將他踩進更深處。


    明明是他先遇見的阿霜,若不是他的容貌不能見人,他豈會讓凝碧捷足先登。


    前世,他在幼時就見過阿霜了。


    那時的他,因一頭白發被視作異類,被砍斷魚尾扔上了岸,讓他自生自滅。


    可魚離了水,是會死的。


    小小的九歌掙紮著往岸邊爬去,他即將渴死,卻還有一段路。


    這時,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


    她正是幼時的阿霜,母皇巡遊無憂行宮,她一直被關在宮裏,也想見見外麵的世界,於是藏在隊伍裏混了出來。


    她看見岸上有個長了半截尾巴、鮮血淋漓的小人,掙紮著往岸邊爬,爬得很辛苦。


    於是,她將小人抱起,輕輕放進水裏。


    九歌剛被家人傷害過,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警惕,包括剛剛幫助過他的阿霜,他一進水,就掙紮著遊遠了。


    但看到小姑娘落寞的眼神,他又忍不住遊了迴來,潛在水下,悄悄觀察著她。


    第二天,他又等在岸邊,阿霜卻再也沒有來過。


    再一次遇見她時,已是十三年後,九歌獲得了巫力。


    而弑母殺姐的二皇女登上了皇位後,迫不及待地開始征伐扶餘國,鐵騎踏破了國都。


    作為扶餘國的國師,九歌甚至來不及告訴她自己是誰,就被士兵的長刀貫穿了身體。


    他的鬥篷落下,露出臉側的血痕與眉間的一點朱砂。


    “是你?”


    九歌斷氣前,看見劍上染血的冷血帝王終於露出一點見到故人的恍然,朝他走了過來。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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