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曦灑落在高聳巍峨的城門上,灰白色的城牆在秋日的暖陽下泛著淡淡的金輝。城門口,人聲鼎沸,商旅絡繹不絕,騾馬馱鈴清脆作響,車轔轔、人熙攘,一派繁華景象。


    然而,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道異樣的身影卻顯得格格不入。


    城門一側,一名身披黑色僧袍的僧人靜靜地坐在地上,頭戴鬼麵,雙手抱膝,麵前擺放著一隻古樸的卍文玉缽。陽光灑落在他身上,卻像被一層無形的陰影吞噬,顯得冷肅而深沉。


    無寂。


    他一動不動,仿佛雕塑一般,渾然不覺周圍的喧囂。路過的行人竟不自覺地朝他投下銅錢,甚至有些人低頭行禮,神情恭敬,仿佛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乞者,而是某種超然於世俗之外的存在。


    蘇長安負手立於人流中,目光落在那道沉靜的身影上,眼神微斂。


    “喂——公子你看!”小滿探頭,一臉震驚地指著那道身影,“這和尚居然在城門口化緣?”


    “和尚?”小黎微微皺眉,狐疑地打量著,“可他的衣服和我們平常見到的僧人不太一樣。”


    蘇長安沒有立刻迴答,而是微微眯起眼睛——


    無寂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更重要的是,他在等誰?


    或者……是在等自己?


    果然,就在蘇長安目光落到無寂身上的瞬間,那雙隱藏在鬼麵下的眼睛緩緩抬起。


    無寂緩緩站起,黑色的僧袍微微揚起,露出精瘦卻堅韌的身形。


    他靜靜地看著蘇長安,眼神深邃如淵,聲音平靜地道:“你終於來了。”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


    蘇長安微微一頓,眼神閃了閃,隨即恢複了懶洋洋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無寂兄,你這架勢……該不會是特意等我吧?”


    無寂沒有迴應,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仿佛在觀察著什麽。


    蘇長安眼皮微跳。


    ——這家夥,每次都是這副“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的神態,實在讓人火大。


    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隨意地道:“行吧,咱們的交情,不需要搞得這麽神秘。說吧,你怎麽知道我要出城?”


    無寂微微側頭,語氣平淡:“我不知道。”


    “……?”蘇長安嘴角微微一抽。


    “我隻知道你遲早會出城。”無寂淡然道,“所以,我在這裏等你。”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仔細品味一下,卻讓人不寒而栗。


    小滿和小黎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這人有病”四個字。


    “你天天蹲在這兒?”蘇長安忍不住問。


    “不是天天,是時時。”無寂的聲音依舊冷淡,“等了十三天,今天終於等到了。”


    蘇長安:“……”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思維方式?


    “行吧,那你總不能單純是為了跟我寒暄吧?”蘇長安懶洋洋地撣了撣袖子,“你特意等我,總得有個理由?”


    無寂沉默了一瞬,點頭道:“師傅讓我跟著你。”


    蘇長安眯了眯眼,目光在無寂身上來迴掃了幾遍,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折扇,語氣意味深長:“無寂兄,你就因為師傅一句話,就跟著我了?”


    無寂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否認。


    蘇長安嘴角微揚,眼底透著一抹探究:“你師傅既沒有說我的名字,也沒說我的長相,更沒有我的詳細資料,就憑一句虛無縹緲的空話就確定是我?你不怕跟錯人?”


    無寂沉默片刻,輕輕搖頭。


    “不會,我不會看錯。”


    蘇長安眼皮一跳:“哦?這麽自信?”


    蘇長安忽然感覺,這和尚的眼神確實能看穿什麽,像是某種極深的洞察,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意味。


    他微微皺眉,隨即輕笑道:“行吧,既然你要跟著,那就跟著吧,反正我這人一向心胸寬廣,不會介意有人蹭吃蹭喝。”


    小滿立刻點頭:“對對對,我們公子最不缺蹭飯的!”


    無寂沉默了一瞬,淡淡道:“我不蹭飯。”


    蘇長安一臉惋惜,歎了口氣:“哎,無寂兄,這世道難混啊,連佛門弟子都要自己掙錢化緣了,你怎麽就不懂得趁機薅點羊毛呢?”


    無寂沒有搭理他的調侃,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蘇長安盯著他,笑意漸深,目光卻變得更為幽深。


    阿薩因方丈啊阿薩因方丈,你到底想看什麽?


    蘇長安眉頭微挑:“我要去崇文書院,你也跟著?”


    “嗯。”無寂點頭,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一件極為自然的事情。


    小滿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你也是去讀書的嗎?”


    無寂掃了她一眼,沒有迴答。


    “你去書院做什麽?”蘇長安微微凝視著他,語氣隨意,實則暗自觀察他的神色變化。


    無寂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如水:“我在等一個人。”


    “誰?”


    無寂淡淡道:“我自己。”


    蘇長安:“……”


    “這話什麽意思?”小滿皺著眉,一臉疑惑。


    蘇長安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大概是問不出什麽了。


    無寂這家夥的說話方式,永遠帶著那種“我知道真相但我不告訴你”的意味,偏偏你還拿他沒辦法。


    “算了。”蘇長安擺擺手,“你愛去哪去哪,正好有個免費的保鏢,也算賺了。”


    小滿小聲嘀咕:“公子,你不覺得這和尚怪怪的嗎?”


    蘇長安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靜:“我們身邊哪個人不怪?”


    小滿愣了愣,認真思考了一下,隨即鄭重地點頭:“有道理。”


    無寂靜靜看著這一幕,眼神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轉身,率先邁步朝城門走去。


    蘇長安輕歎一聲,最終也隻能跟上。


    天高雲淡,陽光落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灑下一片淡金色的光輝,三人一僧,就這樣踏上了前往崇文書院之路。


    官道兩旁的銀杏樹早已被秋意染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黃,樹葉在枝頭輕輕顫動,隨風飄落,一片片緩緩打著旋兒,落在石板路上,宛如金色的波浪,層層堆積,鋪陳出一條通往遠方的金色長道。


    楓葉正紅,映襯著遠山如畫,夕陽餘暉灑下,將天地渲染成溫柔的暖色調。秋日的美,在這一刻達到了極致。


    蘇長安騎在馬上,目光落在眼前的景色,微微失神。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往事——


    前世的自己,是否也曾在某個秋天,站在一條落葉鋪滿的長街上,看著人來人往,聽著風吹葉落,心中徒生幾分惆悵?


    那時候的自己,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秋天到了,冬天也就不遠了。城市的街道或許沒有這般絢爛的秋色,但路邊的銀杏樹也曾灑落金黃,踩上去會發出鬆脆的聲響。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風景。


    可是——他再也迴不去了。


    這一刻,他仿佛透過眼前的秋色,看見了那個世界,那個他再也無法踏足的過去。


    他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心緒不由得隨著這漫天的秋葉飄零,心頭泛起些許漣漪。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他緩緩吟出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在空氣中迴蕩。


    小滿和小梨原本嘰嘰喳喳地說笑著,聽到蘇長安突然開口,立刻安靜下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好聽!”小滿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追問,“然後呢?怎麽就不念了?這詩是什麽意思呀?”


    小梨輕輕抿嘴,微微偏頭:“聽著像是在誇秋天?”


    蘇長安迴過神,輕笑一聲,道:“詩的意思很簡單,許多人覺得秋天蕭瑟、淒涼,但我卻認為秋天勝過春天,因為秋天有它獨特的壯麗和韻味。”


    “那快念完!”小滿雙手抱拳,一臉嚴肅地催促。


    小梨點頭附和:“公子,既然開了頭,不如念完,免得留著半句讓人心癢。”


    連無寂都微微側目,似乎也有些意動。


    蘇長安奇怪。


    ——這二個丫頭怎麽就對詩感興趣了?


    但看著漫天落葉,秋色正濃,他便也不再推脫,緩緩接著念道: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這詩一出,風似乎都停了一瞬。


    天地之間,唯有落葉在無聲飄零,仿佛是為了應和詩意。


    小滿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歎:“好厲害的詩!聽著就覺得秋天一下子變得更加好看了!”


    小梨輕輕點頭,目光泛起幾分異樣的光彩:“這詩意境悠遠,確實很美。”


    而一直沉默的無寂,也微微頷首,語氣平靜卻帶著肯定:“不錯。”


    ——這對於無寂來說,已經是極高的評價了。


    蘇長安輕輕一笑,正要調侃幾句,忽然——


    蘇長安一首詩隨口吟出,原本隻是一時興起,卻不曾想,在這片林間的某處,還有另一群人,也被這場秋日盛景吸引而來。


    他們衣著華貴,舉止之間透著不凡,顯然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


    一群人中,幾位公子皆風采卓絕,或手執折扇,或背負長劍,談笑間不乏從容自若;幾位女眷身披輕紗,步履婉轉,雖未露出容顏,卻依然隱約能窺見驚世之資。


    而那群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位身披雲錦長裙、麵覆輕紗的女子。


    她立於眾人中央,纖指拂過衣袖,明明麵紗遮麵,卻仍然散發著無法掩蓋的絕世風華,仿佛光影交錯間,天地都在映襯著她的存在。


    她的目光,透過輕紗,靜靜地落在蘇長安身上,微微一頓,似在思索什麽。


    片刻之後,她身旁的丫鬟輕輕向前,踏過落葉,行至蘇長安麵前,微微一福,語調柔和:“這位公子,方才那首詩,意境高遠,格局不凡,家小姐甚為欣賞。敢問公子,可願留下姓名,以便日後傳頌時,能言明出處?”


    這一句話,頓時讓氣氛微妙了起來。


    小滿頓時眼睛一亮,興奮地小聲嘀咕:“公子,你要出名了!”


    蘇長安挑了挑眉,看著眼前這位丫鬟,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留名?


    摸魚王蘇長安,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出名。


    出名意味著麻煩,而麻煩,意味著會妨礙自己安安穩穩摸魚的日子。


    蘇長安目光一閃,似笑非笑地道:“哦?隻是想問個名字?”


    丫鬟點頭:“自然。”


    “可惜。”蘇長安輕歎一聲,“這世上最難的,便是無名之人突然揚名。你家小姐若喜歡,大可傳唱,隻當這詩是從秋風裏聽來的,不必掛上我的名字。”


    丫鬟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蘇長安會如此推脫。


    而那位麵紗女子,則目光幽幽地看著蘇長安,許久才輕聲道:“公子,倒是個風流雅士。”


    丫鬟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蘇長安會如此推脫。


    她正要再勸幾句,小滿卻忽然插嘴:“公子,你不是最喜歡吹噓自己嗎?這次怎麽突然謙虛了?”


    蘇長安嘴角一抽。


    小滿,你到底是自己人,還是敵人?


    “咳,低調,低調。”蘇長安幹咳一聲


    而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略帶揶揄的聲音:“嗬,原來隻是隨口一吟,那倒也罷了。果然不過是巧合之作。”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人群中,兩名錦衣公子相視一眼,其中一位嘴角噙著一抹不屑的笑意。


    這二人,一人身著絳紫色錦袍,腰懸玉佩,長相俊朗卻帶著幾分倨傲;另一人則穿著銀白長衫,手執折扇,微微搖晃,眼神透著明顯的不以為然。


    紫衣公子嘴角微揚,輕笑道:“我還以為是何等才俊,方才那詩雖算不俗,但也談不上驚世之才,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


    白衣公子也嗤笑一聲:“不錯。京城才子無數,隨便一個書院的學子,恐怕都能寫出這等詩句。倒不知某些人為何要如此推崇?”


    言下之意,頗有些貶低的意味。


    蘇長安聞言,眉毛都沒抬一下,臉上的笑意依舊悠然自得,仿佛根本沒聽到他們的話一般。


    ——他懶得搭理。


    但他不搭理,不代表小滿能忍得了。


    這丫頭叉著腰,瞪圓了眼,像隻炸毛的小狐狸:“你這人可真奇怪,自己寫不出詩,就看不得別人寫得好?”


    小梨輕輕搖著折扇,語氣溫柔卻刀刀見血:“就算嫉妒,也該藏得深一點。”


    兩人一搭一唱,簡直不給紫衣公子留半點臉麵。


    紫衣公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剛想怒喝,旁邊幾位小姐卻掩嘴輕笑,竊竊私語道:


    “這兩個小姑娘牙尖嘴利得很呢。”


    “有趣。”


    “那公子倒是反駁一句?”


    紫衣公子額角青筋直跳,心頭火起,正要開口,忽然——


    一道清朗溫潤的聲音從旁邊響起:“詩乃風雅之道,文采非武鬥之技,既然談風雅,又何必爭鋒?”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開口之人是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青衣公子。


    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氣質儒雅,雖是微微一笑,但周身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儀。雖然並未顯露身份,但看其他人的態度,顯然在這群人之中極具分量。


    紫衣公子臉色微變,低下頭:“是。”


    “好了。”青衣公子語氣隨和,但卻不容置喙。


    他隨意地看了蘇長安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探究,隨後目光轉向站在他身側的一位女子:“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匯聚到了那女子身上。


    她一直靜靜地站在秋色之中,身著輕紗長裙,臉上戴著一張精致的麵紗,露出的肌膚雪白如玉,眸光清亮,舉手投足間皆透著一股端雅而高貴的氣質。


    即便被麵紗遮擋,她依舊是在人群中最引人矚目的存在。


    女子緩緩開口,嗓音婉轉清柔,如風鈴般悅耳:“這首詩……當真是隨口而出?”


    她的侍女立刻上前,恭敬道:“小姐向來愛詩,今日遇此佳作,想知公子尊姓大名,以便迴去傳頌。”


    蘇長安微微一笑,拱手道:“不過隨口吟出,承蒙錯愛,不足掛齒。”


    紫衣公子冷哼一聲:“狂妄!詩才不過如此,竟還擺架子?”


    小滿眼睛一眯,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笑意:“喲,原來你還能分辨‘隨口’和‘苦思冥想’的差距啊?可惜,還是比不過。”


    “你——!”


    紫衣公子臉漲得通紅,偏偏還被幾位小姐輕笑出聲,令他更加無地自容。


    青衣公子輕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夠了。”


    話落,眾人立刻安靜下來,紫衣公子咬著牙,不甘地退到後麵。


    而那位帶著麵紗的女子,看了蘇長安一眼,似乎對他更感興趣了。


    她的眸光在蘇長安身上停留片刻,隨後輕輕頷首,便隨眾人離去。


    蘇長安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眯眼。


    ——這些人,來頭不小啊……


    但,他向來不喜歡被卷入什麽麻煩事。


    懶得多想,蘇長安轉身,悠哉悠哉地帶著小滿和小梨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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