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捕快嗑著瓜子,神色看似慵懶,實則暗藏深意地瞥了蘇長安一眼:“說吧,這次來六扇門,又是為了什麽?”


    蘇長安笑了笑,手指輕輕在桌麵點了點:“戶部侍郎的案子。”


    何老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嗑瓜子:“哦?查個死人?”


    錢有道忍不住插嘴:“不是死人,是冤魂!我跟他……呃,我們倆,被那冤魂的‘契約’綁定了,不解開,我們壽元都要遭殃!”


    何老的眼皮微微一抬,目光掃了蘇長安一眼:“連這種鬼玩意兒都能沾上,你小子還真是黴運纏身。”


    蘇長安輕描淡寫:“天道酬勤,麻煩自來。”


    何老哼了一聲:“少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戶部侍郎的案子……你們打算從哪查起?”


    蘇長安伸手在桌上一擺,將三件遺物一一排開——


    《藏真錄》、未竟之事的信件、玉盒。


    何老掃了一眼,眉頭皺起:“……這玩意兒,你們確定是戶部侍郎留下的?”


    “當然。”蘇長安點了點藏真錄,“這本書,可能藏著戶部的機密賬目,但得解密才能看到真正的內容。”


    何老嗤笑:“嘖,戶部的賬目你都敢查,膽子不小啊。”


    錢有道一臉痛心疾首:“要不是契約綁定了,我才不想摻和這趟渾水!”


    何老目光微閃,看向另外兩件物品:“那這封信和玉盒呢?”


    蘇長安拈起信封,眼神微眯:“未竟之事……這封信,很可能跟他的死因直接相關。”


    “行了,別賣關子了,今天咱們就把這三樣東西的秘密全部掀開。”


    蘇長安指尖不動聲色地滑過信封上的封蠟,細細感受其中的紋理。


    手中轉著這封“未竟之事”的信,目光幽深。


    何老捕快眯起眼睛,嗑著瓜子慢悠悠地道:“這封信是侍郎臨死前留下的東西,封蠟是‘朱砂秘封’,能封住靈力波動,甚至還能防止某些術法窺探。”


    錢有道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那問題來了,信封打不開,咱們怎麽看?”


    蘇長安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輕笑道:“何老,朱砂秘封……要解除,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麽?”


    何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正常方法是用相應的解封術法,但這封信的封蠟上還有一層‘朝廷印鑒’,證明它原本是要送往某個地方的。如果貿然破壞,可能會觸發某種自毀機製。”


    錢有道皺眉:“那就是沒法看?”


    蘇長安搖了搖頭,突然抬手,食指輕輕一扣,指節敲在信封封蠟的某個細微位置——


    “啪。”


    原本嚴絲合縫的封蠟,竟然應聲裂開,一條肉眼難見的紋路,順著信封表麵蔓延而開,最終……輕輕散落。


    “什麽?!”錢有道瞪大了眼。


    何老捕快瞳孔微縮:“你小子……怎麽知道‘震封破印’?”


    蘇長安聳了聳肩,懶洋洋地道:“刑偵出身,玩過類似的密封信物,知道有些封蠟的弱點罷了。”


    何老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終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行吧,你小子是越來越神了。”


    “未竟之事。”


    短短四個字,蒼勁而力透紙背,仿佛承載著某種不甘與遺憾。


    他緩緩拆開信封,裏麵隻有寥寥幾行字:


    “長安君若見此信,吾已身陷囹圄,生死難料。然此生無愧蒼天,唯憾兩事未竟。 一、吾女素兒,孤苦無依,盼君垂憐,救其脫離苦海。 二、吾之冤屈,尚未昭雪,若有一絲可能,還請君查明真相,以正清白。”


    “大乾貳佰十三年,戶部侍郎 徐乾元,書。”


    字跡整齊,落筆沉穩,甚至帶著一絲儒家士子的風骨。


    可末尾的“書”字,卻有著肉眼可見的顫抖,墨跡深淺不一,顯然寫下這封信時,他的手已經不穩。


    一旁的何老捕快見狀,抿了抿嘴,緩緩歎了口氣:“徐乾元……這人我聽說過,戶部出了名的清流官,管錢管得比皇帝還嚴,貪汙的事一件沒幹,結果最後反倒死在了錢上。”


    錢有道嘴角微抽:“清官?管錢?這不是找死嗎……”


    “果然,財乃萬惡之源。”錢有道悲痛地拍了拍蘇長安的肩膀,一臉痛心疾首,“長安兄,日後你可千萬別跟錢扯上關係。”


    蘇長安眼皮子都沒抬,淡淡道:“你一個連銅板都想要摳出來的主,跟我聊這個?”


    錢有道被噎得臉色一僵,頓時正襟危坐,轉移話題:“咳咳……話說迴來,他女兒在哪兒?”


    蘇長安沒有立刻迴答,而是輕輕撫摸著紙麵,目光微微眯起。


    信上的筆墨微微暈開,透著些許斑駁水漬,像是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被人顫抖著雙手書寫,又淚落其上。


    戶部侍郎的死,朝堂早有定論。


    ——因貪汙巨款,被押入天牢,最終死於獄中。


    然而,整件事太過幹脆,沒有任何細節,甚至在朝廷的卷宗裏,連徐家其餘人的去向,都沒留下隻言片語。


    但蘇長安很清楚——權貴之家的女人,一旦家道中落,結局大抵隻有兩種。


    最好的情況,被某些貴人收養,成為內宅中的“庶女”,苟活一生;


    最壞的情況,則會被充入教司坊,賣身為奴,一生不可翻身。


    徐乾元的女兒,又是哪一種?


    “教司坊。”何老捕快忽然出聲,目光深沉。


    蘇長安抬眼看他。


    何老輕歎了一聲,手裏的銅錢轉了幾圈,落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見戶部侍郎那時應該是他七七出魂日,徐家抄家時,他的女兒被賣入教司坊,如今已有數 月……”


    教司坊。


    這兩個字,讓房間裏的氣氛瞬間沉了下去。


    錢有道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皺眉道:“……那她,還能活著?”


    教司坊,名義上是大乾王朝專門安置“罪臣家眷”的場所,但實際上,所有被送進去的女人,最終都逃不過一個結局——賣身為奴,被迫承歡。


    在那個地方,女子的尊嚴比草芥還不如,十個進去的,能活下來的不過兩三人。


    更別說,徐家被抄家已經幾月,即便她真的活著,恐怕早已……


    錢有道沒有再往下說。


    他是個隻認錢的人,但對某些事情,依舊保留著最基本的敬畏。


    何老也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蘇小子……你真打算救她?”


    這句話,並不是疑問,而是勸誡。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教司坊的女人,一旦被“印記封身”,便終生是奴,哪怕僥幸活著走出來,也早已淪為權貴們的玩物,身心俱廢。


    何況,那裏是朝廷設立的機構,隻要進去了,就沒有任何辦法能“合法”帶人出來。


    救?


    憑什麽救?


    憑身份?蘇長安的官職在朝堂根本排不上號。


    憑實力?斬妖司的刀,隻能對準妖魔,不能對準朝廷律法。


    何老很清楚,蘇長安不是聖人,他更不是會為了所謂的“正義”去拚命的人。


    可現在……


    蘇長安的手指摩挲著那封信,久久沒有說話。


    ——戶部侍郎的死,是真是假,他還不確定。


    ——但他的女兒,確實曾經是無辜的。


    ——如果她還活著,那她就是唯一的知情人。


    但最關鍵的是……她,還能活著嗎?


    “……她的名字呢?”蘇長安忽然問道。


    何老一怔,隨即低聲道:“徐素兒。”


    蘇長安輕輕地將信折好,重新放迴封套,目光平靜。


    “先查查再說。”他說,“活著,總比死了有希望。”


    何老捕快歎了口氣,沒有再勸。


    但蘇長安心裏卻清楚——如果她真的還活著,那這封信的“遺願”,他必須完成。


    無論是為了真相,還是為了徐乾元當年的不甘。


    房間內,一片沉靜。


    燭光輕輕搖曳,將桌上的字跡映得微微晃動。


    “——素兒,孤苦無依,盼君垂憐,救其脫離苦海。”


    這字裏行間的情緒,似乎跨越了陰陽的界限,重重地砸在了蘇長安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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