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適?”


    “想了些事情,有些出神了,望師尊見諒。”


    “……那便好。此次下山,你有些懈怠了,卿辭。”


    關通重新背過身,開始觀察著元安的一舉一動,卻發現那小丫頭在眯著眼睛打量著他。


    關通柔柔一笑,把自己最溫柔的一麵全部展現出來。


    起死迴生之術,那是古書上記載過的天道之子才擁有的術法。


    要是邢奉所言不假,那麽此子必然可堪大用,他日躍居天榜第一,得登天道指日可待!


    元安:“……”


    關通攔在慕卿辭前邊,元安怎麽探頭,那關通就怎麽攔住,偏偏關通還以為元安是在看他,以此為樂地晃來晃去,少有此般模樣。


    “好煩的老頭……”


    元安“嘖”了聲,悻悻扭頭,恰好被楊期元聽了個幹幹淨淨。


    楊期元一邊笑著朝周圍人揮著手,一邊留意著元安那邊的情況。


    “那可不是什麽老頭,大乘期高手,一巴掌拍的你找不到東南西北。”楊期元點點頭,接過別人送過來的酒,一飲而下,“他日你要同慕仙師入南秀宗,那位便是你未來的掌門,便是你師姐千尊萬敬的師尊。”


    提到是師姐的師尊,元安一個激靈,提起了興趣,師姐很厲害,能很好的控製自己的力量,那師姐的師尊是不是……


    更加厲害?


    要是我也拜他為師,會不會以後就能好好保護師姐了?


    “怎麽?被嚇到了?”楊期元招招手,讓楊忠過來把那些酒撤下去,換些不那麽烈的。


    不知是誰把酒換了,楊期元喉嚨一陣刺辣,雙眸也被熏紅,不過還在她能接受的範圍。


    楊忠躬腰作揖得令,揮手讓人動作起來。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不收我為徒。”


    “哈哈。”


    楊期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來,能讓楊忠激動成那樣的人,能差到哪裏去?隻怕現在那位南秀宗掌門在心裏盤算著怎麽讓你做他的弟子。


    “今日過後你問問不就好了?與其在這裏一個人幹站著不如直接問他,你是孩子就算冒犯了,他也不會為難你。”


    元安想了想覺得楊期元說的對,今晚過後,她也該走了,她以後是一定要和慕卿辭走的,和關通接觸的機會多的是。


    “可為什麽師姐,都不看我了?她的眼睛今晚沒有在我身上一刻。”


    “啊……”楊期元有從楊忠那裏聽說過慕卿辭和關通的事,打笑著一筆帶過,“走吧,該去別的地方了,再走一圈要迴房了。”


    “洞房花燭?”


    楊期元被元安逗笑了:“想什麽呢你?是做正事了,你覺得我這樣的身體能幹什麽?等我進去一炷香以後,你便進來吧,到那時……阿花便拜托你了。”


    “……放心吧。”


    最後一圈結束,輪椅的軲轆滾動,元安推著楊期元停在了婚房門口,身後想簇擁上來聽房門的被楊忠和張岑一起趕走了。


    “幫我推開吧。”


    “吱呀。”


    婚房裏,幾個嬤嬤守在那裏,見楊期元進來,相互遞了眼神,行禮便退下了。


    阿花一襲紅綠婚服,紅蓋頭下的金飾動了動,她那樣坐在床前,房間裏的空氣仿佛都停滯了,兩兩對視,元安輕手輕腳出去候在門外,點上了一炷香。


    楊期元眸子泛著柔光,推著輪椅來到阿花麵前,嗓音清遠輕柔。


    “阿花。”


    往日的一切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楊期元挑下了蓋頭,見到了她的意中人,她最後的願望。


    手上沾染著新婚的喜悅,本該是落進了雲裏般的輕飄飄,此刻楊期元渾身卻像灌了鉛一般。


    “阿期,你當真不後悔嗎?讓我做你的……”


    楊期元搖搖頭:“為何要後悔?能和所愛之人一起走向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此時的阿花還不知道楊期元嘴裏的話是什麽意思,她隻當是楊期元想和她一生一世的承諾。


    “反倒是我,現在覺得耽誤你了。”


    我死後,你便是一個人了。


    但是我又貪心,想讓你是我的新娘,是我的夫人。


    真難啊……


    楊期元捏緊輪椅,強撐著站起來,身子沉沉,剛站起來便無力的向前倒去。


    “……我重不重?”


    阿花抱住楊期元時,楊期元輕的可怕,像是一具幹枯的屍體一樣,輕飄飄的隨時都能被風吹走,連她的身體也冷極了。


    “你、你、你怎麽迴事!不是有養元丹嗎?你不是讓忠叔說病能治好嗎?張岑不是也在……”阿花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一樣發不出聲音,她望著懷裏苦笑著的楊期元,似乎知道了什麽。


    “被發現啦?我已經好久沒有買過養元丹了,張岑的養元丹早就沒用了,我的身體早就爛了……費那些力氣幹嘛呢?”


    “不行!不行!我們都沒有放棄,為什麽阿期你……!我現在去找忠叔!找張岑!還有元安!他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楊期元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拽住阿花,頭往阿花身上靠著。


    “若是有用,我又怎會放棄?若是有救,我又怎會舍得你們?誰不想多活幾年,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忠叔、舍不得楊家上上下下、舍不得江城……我一點都不想死,但是……天要我死,我活不了了,阿花。”


    楊期元繼續說:“抱著我在花叢裏睡一覺吧,滿足我這個無理的要求,好不好?這種時候,還是把我當作孩子吧?


    等我睡著以後,告訴忠叔,過些日子旁支的那個孩子會來楊府,好生照顧她,從今以後以後……她,便是楊期元。


    唿……好累啊,才說了這麽些話就沒力氣了嗎?哈哈,阿花你還在聽吧?


    阿花,我本想讓你一直待在楊府的,但那太煎熬了。一入楊府像是墜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我好不容易等到你迴來,又怎麽舍得讓你經曆這些?等我睡著後,便離開江城吧,我讓之淞在山中給你尋了片安寧之地……


    山裏很熱鬧的,有很多的孩子,還有一些看上去五大三粗實際上心思細膩的漢子,那裏可比楊府好上不少。吃食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派人去給張岑遞了信,以後他會負責的。


    張岑很怪,但他的的確確是個好人,我想……江城若是有他,再和京中之人相照應,江城的發展不會太差。


    還希望老爺子不要生氣,我做的很好了吧?我做的很好了吧?成為您心中的楊期元了吧?沒有讓您失望吧?楊期元做什麽都是第一,都是最好,可唯獨活著這件事,還是讓您失望了。


    ……不是在夢囈,不是的。


    本來想好了等掃清楊家裏的蛀蟲就去闖蕩江湖的,結果從生到死,我都沒有走出楊家,走入天下啊……


    但是……


    哈哈哈,算啦、算啦……


    再想也沒用了,對不對?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忠叔在的話能記得多少呢?


    給忠叔的酒不能差啊,要繼續。


    嗬嗬,阿花啊總之你隻要記得一句話——遠離楊府,去過自己的生活,你的天地不該被我束縛,不該被楊府束縛。


    外麵的天地遼闊,花啊……就該生長在自由無邊的天地間。


    迴想這一輩子,很長很長,可是又覺得太短了,過的太快。幸好……在我有生之年能再一次見到你。


    我死後,把我埋在百花盛開的花園裏吧……嗯嗯,不能……把我埋在對麵的山坡上,我的屍體不能沾汙了那些花……


    阿花,你怎麽不說話……?今天是我們的婚禮哦,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比爹讓我背書時說的話還多,好累好累,這樣躺著好舒服。能不能讓我睡一覺?我會醒的,睡一會會,好不好?一會兒我就會醒……”


    楊期元很累,她不再說話,房間的門被打開,地上一根燒焦的小木棍被風吹動,燭火被吹滅不少。


    “……阿花姐,我們開始吧。”


    ——


    “嘿,真少見,我還以為張大人會在聽房門的人裏麵一起起哄。”


    “……我是個讀書人,想什麽呢。”


    “哈哈哈哈哈,讀書人好,讀書人好!”


    “叮——!”


    那一刻張岑心裏好像有什麽斷了,坐在台階上的他心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了婚房方向。


    嘴角止不住的扭動,張岑骨骼一陣酸痛,晚上的風刺骨又冷,吹進眼睛惹出不少淚,他的夢還是化為飛花成了闌珊處看不見的陰影。


    “老爺……我等你輪迴轉世。”


    那晚,楊期元再也不會痛的發抖了,不會一個人蜷縮在被子裏,不會去藏有血的毛毯,不會再擔心站起來會痛,不會知道她也想成為江湖大俠……


    江城不會再有楊期元了,但楊期元卻不會真的死掉。


    ——那天晚上,楊忠在房門外守了一晚,晨光初顯的那一刻,房門開了。


    楊期元走了出來,還是拿著她的那把扇子,美人眼彎彎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阿花沒有聽楊期元的話,她讓楊忠攔下了旁支的那個孩子,自己成為了另一個楊期元,在楊期元長眠後,為她守住整個楊氏。


    取而代之的是阿花失蹤。


    “聽說有人找我?”


    張岑在正廳站了很久,伺候的人都撤了下去。他睨著一步一步走向她的由阿花扮演的“楊期元”。


    “你不是她。”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


    張岑或許是覺得這樣的爭論毫無意義,他揉了揉眉心,迴想起那封信裏的內容。


    “你沒有聽老爺的話,你該走的。”


    “……江城需要楊期元,楊府需要楊期元,阿花需要楊期元。”


    張岑眉頭緊皺著笑了起來:“真好、真好……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岑笑了好一會兒,倏的停了下來。


    “那以後你要怎麽辦?我會幫你,但是不要誤會了,我是幫老爺守住楊家守住江城。”


    “一切如舊,我需要楊家所有分支的資料,還有和楊家來往過的……所有人的資料,尤其是京城的。”


    “你要全看完?且不說能不能弄到,要想看完就是……”


    “我要全記住。”阿花笑道,“我要成為真正的楊期元,除了這雙腿誰都挑不出錯處的楊期元。”


    看著眼前的阿花,張岑覺得她更瘋魔了。


    “好,我如你所願。”


    但張岑願意和阿花這樣瘋魔下去,楊期元不在了,張之淞離開了,他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事後不久,張岑問起阿花恨不恨楊期元擅作主張離開,得到的迴複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我恨啊,她把我一個人留下了,我也恨我自己,竟然把那場葬禮當作婚禮,而我還曾經興高采烈的布置了我愛人的葬禮……”


    庭院花園裏,一簇花開的爛漫,蝴蝶在燦爛可愛的花上起舞飛動,帶著自由的氣息飛往五湖四海,卻又靜靜地折死了半路,像是曾經縱遊江湖的願望半道破滅後的楊期元一般,無力地拍打著地麵。


    “走吧,江城的事告一段落,該迴宗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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