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皇帝正在批閱奏章,他的咳嗽越加重了。


    公主親自捧上一碗清甜的梨水兒來,跪坐在一旁不聲不響地磨墨。


    皇帝瞧了她一眼,放下筆墨,笑了一句:“鬼丫頭,來了不說一句,我還以為是誰呢。”


    公主來撒嬌:“今兒是我的生辰,您不來看我,我就來看您。一見您又皺眉不高興,我這生日也高興不起來了。”說著,她替皇帝揉著腦袋。


    皇帝閉著眼睛,問:“早上讓送去的東西,你喜歡嗎?”


    公主噘著嘴:“今兒卿明來了,我和他說了兩句笑話,正巧提到那羊脂玉的白瓶子——前幾年我插花從了母親,不知母親賞給了誰,從宮外溜達了一圈,居然今年又出現在我的禮物單子上——合著年年糊弄我呢。”


    皇帝的心情還算不錯,哼笑了一聲:“你還年輕,這樣循環往複的事情見得太少。你不喜歡,我叫官窯再給你燒一批更好的。卿明也還不錯,知道來看望你。”


    公主的力道加重,皇帝疼得皺眉。公主道:“卿明那小子,雖然膽小些,到底是個實心孩子。我不欺瞞父親,今天他來,也是替嘉世來辦事。”


    皇帝睜開了眼:“什麽事?”


    公主的手沒停下來,嘴上盡是怪罪:“還不是老二,沒個大小,總是胡鬧。元帥歿了,身後也沒個惦念,認了個姓雲的養女。嘉世那人您也知道,一向是最心軟,不免就多照顧這女孩子幾次。老二上了心,非去戳他大哥的肺管子,硬說這女孩子對他行刺。”


    “哦。這事。”聽皇帝的口氣,他似乎並沒放在心上,也許是還沒來得及處理。


    公主的言語有些戲謔:“最好笑的是,老四那天在場,那老四和老二的關係多好啊!——那日也替那女孩子做保了。您猜怎麽著,兩虎相爭,驚動了巡防營,沒辦法,把那女孩子關到大理寺去了。”


    皇帝點點頭,似乎這不是個什麽大事:“我聽說了這事。嘉世怎麽不親自來和我說,倒是派卿明來呢?”


    公主又給皇帝捶肩:“那丫頭說起來也是孟府的義女,老二非要告她謀反,孟府連話都不敢講,又更何況出身孟府的母親,更何況帶她來京的嘉世?故而趁著我的生日,嘉世請卿明來,叫我來給您說說,這等兄弟們玩笑的事情,還要鬧出去給人笑話麽?”


    皇帝挑眉看了公主一眼,道:“那丫頭也不簡單,說是不經傳召跑到內院去,打傷了三十多名侍衛。依我看,她就算沒有行刺,一定也有問題。”


    公主的手停下來,有些無奈:“若這雲兒是個男孩,今兒就算打板子、關牢房、審訊一番也不算什麽大事——可老二那德行,偏偏對女子又特別上心,父親要審起來,隻怕慶王的底褲都兜不住了,屆時倒是傷了幾個兄弟的體麵。”


    說罷,公主又低聲補充證明:“老四前兒進宮向母親求娶這丫頭,說娶了這丫頭,再不納妾。父親想,以老四的腦子能摻和什麽事,還不就是兄弟倆為個女人吃醋,又把人家姑娘做了餡兒。”


    皇帝一聽,冷笑了一聲,不知是嘲笑老四,還是生氣老二。坐正了身子,皇帝問:“你的意見呢?”


    公主道:“我哪有意見可以提,隻是恨弟弟們不懂事,總讓您和母親操心。噯,也是嘉世和我說的,他說既然老二和老四為這丫頭爭,幹脆叫我帶在身邊也管教管教,一則,也讓這丫頭學學禮儀規矩;二則,他們總不見得為這丫頭來宮中鬧;三則,也就免了大理寺把這事再寫到案卷中去,鬧得風雨不息。”


    皇帝思想了一陣,點了點頭:“嘉世這意見也算中肯。眼下我還有別的事要忙,你去找張秋梧,傳我的口諭,不必把這事挑大了。”


    公主謝了恩。


    慶王很快得到了雲自在入宮的消息,他斜眼看了一眼丹嬰,一雙眼睛裏盡是冷漠。


    丹嬰也不慣著他,語氣也冰冷:“誰讓你天天‘心上人心上人’地喊,把我喊急了,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慶王道:“那丫頭進宮,難免捅出你我的事情去。陛下本來對我有些猜疑。”


    丹嬰道:“怕什麽,我的移魂大法豈是虛傳?董境生死的時候,是心甘情願往河裏跳;董新照死的時候,也是心甘情願撲向她的姐姐。在這丫頭身上,我雖然沒有用十分法力,卻也清了個差不離。”


    慶王翻著白眼走了。


    這廂,阿珩在牢獄中睡了一日夜後,被接了出來。問什麽都不知道,似乎迷迷瞪瞪將前塵往事都忘光,隻記得自己依稀好像去了慶王府,發生了什麽事一概記不得。


    金寶同她打招唿,她連金寶都忘了,眼神迷茫得好似從沒見過這個人。


    一路癡癡地被送進宮,及至見了公主,滿屋金碧輝煌晃著眼睛,阿珩不免打了個哈欠。


    “你十幾了?”公主開口問。


    阿珩這才意識到眼前錦衣華服之人不是畫中仙,而是真真切切的人。


    阿珩迴神問:“你是誰呀?”


    “大膽!”旁邊一個嬤嬤,瞬時衝過來把阿珩按倒在地,力氣大得驚人。


    阿珩又問:“你是誰呀?”她的語氣很疑惑,並不因嬤嬤推倒她而生氣。顯然,她是正正經經在問問題,並非無禮挑釁。


    “你麵前坐著的,是南楚傾樂公主!”那嬤嬤嗬斥。


    “啊!”阿珩心裏想,“原來是公主,是卿明的姐姐!”


    看了一眼公主,心下又胡思亂想起來:公主的樣貌和卿明有些相似,可公主卻更婉約些——啊呀,不知卿明和公主的生母該是怎樣的人,能生出這麽兩個漂亮人物來!


    正在琢磨著,公主又開口,懶洋洋似乎評價某個東西:“你這一身氣質,確實是與金都有些不合,難怪他們那樣另眼相待於你——我瞧著也算新鮮。”


    阿珩被老嬤嬤壓著跪坐在地——一言不發,謹言慎行——宋嵐煙教的。


    公主見她不吭氣,還以為她是嚇著了,叫嬤嬤:“還不快鬆開手,你嚇壞她,可就不好玩了。”


    嬤嬤鬆開手,阿珩把衣裳抖了抖,抱了抱拳:“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笑一聲:“我隻當你不會說話呢。”


    阿珩沒接話。


    公主又道:“那幫熊小子們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既然他們將你托付給我,我也得照顧好你。可我怎麽安排你呢?雖說你有官職,也不過是個虎衛,宮中沒你的位置。要你做個宮女,老太太知道了不得心疼,也損了孟府的臉麵。哎呀,可難為我了。”


    她的語氣好像是在故意逗弄一隻貓。


    阿珩聽出她是閑的沒事找事,故而也不搭話。


    氣氛正冷清著,外麵來人報說宋嵐煙來了。


    公主冷笑一聲,似乎對宋嵐煙的到訪並不滿意,但她也沒說什麽,揚了一下手,叫宋嵐煙過來。


    一見嵐煙,阿珩的心才略略放鬆下來。她全然不知自己為什麽突然進宮,也不知進宮是誰的主意,故而連多一句話也不敢說。


    即便見了嵐煙,她連多的表情都沒做,隻是站到一邊去。


    公主見了嵐煙,哼了一聲:“我這裏才接了人迴來,你那裏就得了風聲,我的房梁上是不是長著你的耳朵呀。”公主的表情像是在笑,可話裏卻極盡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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