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十七年正月二十一日,正值雨水節氣的平陽城,在這一日,整座城池上空都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悲傷。


    城內麵朝酉陽的方向,無數火堆在夜色中閃爍,點點星火映照出人們悲傷的麵龐。


    這一夜,留守城內的人都選擇聚集在這裏拜祭親人亡魂。


    悲涼的氛圍中,不知哪裏來的道人,在角落盤膝而坐,雙目微閉,口中不停地在吟唱著古老的招魂曲調。


    聲音低沉深遠,仿佛穿透了時空,喚醒了沉睡的亡靈。


    隨著道人一聲聲地招魂吟唱,四周漸漸泛響起了淅淅瀝瀝的哭喊聲,悲愴而淒涼。


    “兒啊!迴來吧…”


    “爹!你死得好冤啊…”


    “夫君…你走好啊…”


    四周的哭泣聲一聲更比一聲高,發泄般地將心中的悲痛一股腦的傾瀉而出。


    許雲苓在這一氛圍中,自己找了個地方蹲在一旁,手中握著一疊紙錢,正一張一張地投入到麵前的火堆裏。


    大約是這幾天的淚都流盡了,她此時竟然半滴眼淚都沒有,隻是表情十分的木然,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一片毫無血色的蒼白。


    “要是在那邊缺錢缺東西了,記得托夢給我…”


    低聲喃喃,在四周震天的哭聲中,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這段說完,她又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中,不知在想什麽,隻是一味目光空洞地投著手中的紙錢,動作機械而緩慢。


    遠處,宋懷山站在那,看著人群裏那抹孤單的背影,神色也有些淒然。


    他愛的人,在為她愛的人淚語,他亦,也在為他愛的人傷心。


    直到手中最後一張紙錢投入火中,許雲苓才再次重新開口。


    “我就要離開這裏了,你還記得迴家的路吧?”


    “別忘了,到時候迴來看看我啊…”


    話才說完,一陣風突然吹來,將四周的火堆都吹得七零八落的,吹亂了她的發絲,也吹動了她已經傷痕累累的心。


    這風吹了很久,夾雜著濃厚的香燭紙錢的味道,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帶來的迴應。


    火光搖曳中,紙錢的灰燼被風卷起,撲在了她的臉上,不燙,竟是帶著些許微微的暖意,好像真的在迴應她什麽一樣。


    一刹那間,她似乎感受到了李鬆青掌心的溫度,就仿佛他站在自己麵前,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頰。


    身體微微一顫,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抑製住,順著臉頰無聲的滾落。


    “是你嗎?是你迴來了…是嗎?”


    聲音低喃而顫抖,害怕打破這一幻覺的她,隻能站在那無聲地流著淚,抬起頭來,靜靜地、貪婪地感受著這一切。


    風依舊在吹,灰燼在空中飛舞,好似在迴應她的唿喚,火光也不斷搖曳,她似乎從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她卻不敢抬手去擦,害怕有所動作後,這一切就化為了泡影,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再也看不到他了。


    風漸漸停了,四周的哭泣聲也漸漸停了,人群逐漸散去,隻剩下地上那些靜靜燃燒著的火堆。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直到臉上再也感受不到風的撫觸,她才一邊哭著,一邊慢慢抬手擦幹臉上的淚痕。


    剛一轉身,竟投入到了一個帶著熟悉氣息的懷抱…


    宋懷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的,趁著她轉身的功夫,一把摟了個滿懷。


    “你…你放…”


    “想哭就哭吧…”


    風再次微微吹起,吹動了兩人的衣角,宋懷山抬眼望去,覺得那是故人的囑托…


    ……


    “雲苓姐,你看這是誰?”


    哭了一夜,眼睛紅腫得厲害,才勉強吃了點東西,荷花就拉著一個人進來了。


    “翠蘭姐?”


    看到是沈翠蘭,許雲苓十分驚喜。


    “真好!你和荷花都活著,真好!”


    沈翠蘭看著安然無恙的兩人,上前拉著許雲苓的手微微顫抖著,十分的激動。


    她聽聞酉陽的事情後,不顧親姐的反對,一早就從青州趕來了,隻是當時平陽還是危城,沒人敢來,直到解除危機後,她才火急火燎的進城,也是巧合,一進來就碰到了荷花。


    許雲苓猜出她來這的目的,便告訴了她喬校尉還活著的消息。


    沈翠蘭低頭,目光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哦?是嗎?那他命還挺大!”


    其實進城的時候,她已經遠遠看到了那人的背影,雖然她此時嘴硬,但畢竟夫妻一場。


    三人相聚,沈翠蘭寒暄完後,便問起了兩人以後的打算。


    荷花老家在南方,她夫君也不放心她一人迴去,便打算一直帶著她。


    而許雲苓已經做好了迴老家的打算,隻是如今她的盤纏不是很夠,她打算當了手上的這隻銀鐲子。


    荷花聽她說過這鐲子是她早死的婆婆留給她的,還是她夫君親手套上的。


    便勸她別動這鐲子,自己和沈翠蘭一人湊了一點錢,借了五兩銀子給她,這才勉強湊夠了她迴家的盤纏。


    對此,許雲苓十分感激,直說等自己到家後,一定寫信把錢寄過來還錢。


    荷花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十分大氣的說道:“不著急,你先到家再說。”


    不過因著這幾天的經曆,她還是有些好奇她同那位世子爺的關係,問她為何不找他幫忙。


    許雲苓搖了搖頭,不是很想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更不可能找他借錢,並且還請求她倆保密,千萬不要向外人透露她要離開的消息。


    對於這次她同宋懷山的再次相遇,許雲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宋懷山好像在忙著什麽事,所以兩人這幾天真正相處的時間也沒多少天。


    趁著他忙,對她的注意力還沒那麽多,她還有些自由,她要趕緊離開,不然兩人又是一頓不清不楚的糾纏,西洲的那段經曆她實在怕了。


    沈翠蘭看到她這副樣子,作為過來人也稍微看出了點什麽。


    知道她行動有所不便,便主動包攬幫她雇馬車的任務。


    “反正我過幾天也要迴青州,你不如先跟我迴青州,我在那讓我姐幫你找個靠譜的車夫送你迴去,你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安全可是最重要的。”


    ……


    她想離開的心思,因為藏得夠深,加上她這幾天足不出戶,倒是沒有被人發現。


    直到第三日,她才像往常一樣出門,在城裏隨意晃了幾圈,確定沒人跟著後,她趕緊找到沈翠蘭,一起坐上了前往青州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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