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這天晚上,早已過了飯點。


    摯輿縣東關外的“牛家雞湯館”,為著過節的緣故,生意比平日裏多出不少。打烊時間自然也就被大大推遲了。


    忙活一整天的老牛和小牛,已經在進行最後一項收尾工作——往路旁大垃圾桶裏倒泔水。


    這時,來了三個有點古怪的客人。


    其中兩位是熟客,店東已經見怪不怪。


    至於陌生的那個,乍看起來,可不僅僅隻有一點古怪……


    被徐遠骷髏般相貌嚇了一大跳的父子倆,原本不打算再招待他們——奈何關動給的實在太多了……


    於是,在花花綠綠鈔票麵前敗下陣來的牛家父子,興奮地衝進廚房大顯身手,試圖扳迴一局。


    ~~~


    菜很快就擺滿了桌子,酒喝的是杜康。


    徐遠受了好幾天苦楚,身體虛弱。此時腹中雖空,胃口卻實在提不起來。


    嘯風子堅持“禮不可廢”,將店家留著自己吃的粽子討來幾個,放在菜肴正中。


    兩杯酒下肚,徐遠蒼白的臉孔上浮起一層淡紅。他的酒量向來淺薄,為此還常常被師父辛教授所鄙視。


    伸手蓋住杯子,他略帶歉意地道:“在下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隻怕說不得正事了。”


    關動好飲,亦能豪飲,但他從不強人所飲。


    見徐遠停杯投箸,他也不見怪。迴手給自己和嘯風子滿上,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


    眼看要談正事,關動將牛家父子打發到店門外守著。


    ~~~


    本著一貫嚴肅認真的治學態度,徐遠從自己拿到“紅王鼎”和金引分別之後開始講起——


    那天出京後不久,他找了個服務區歇息。一覺醒來,感覺似乎有人在盯稍他。


    謹慎起見,他選擇走小路繞行。


    晚上到達芒碭山附近時,在一個僻靜處,他被一台突然衝出的重卡撞停。然後就是飛刀和火攻……


    幸好他那部麵包車雖然看起來破舊,卻是輛添加了各種機關改造的“神車”。否則他即使能夠保住性命,也難免會缺手斷腳。


    “碰見混世魔王樊瑞來截道了……”嘯風子忍不住低聲打趣。


    當徐遠提到他身上帶了三支師門秘傳的頂級機關暗器——“七色塵網”,隻來得及用出一支便被敵人擒住時,關、風二人對視一眼,嘴角間露出苦笑。


    ~~~


    待徐遠醒來時,他麵對的,卻並不是身披鐐銬、獨對鐵窗、遍布刑具等等這些可以預料的情景。


    幹淨的房屋內,窗明幾淨。


    鋪著白色桌布的條形會議桌上,堆了些資料冊和筆記本。


    他坐在一張舒舒服服的軟椅中,麵前還擺放了茶水。


    在桌子的正中,“紅王鼎”就那麽端端正正地擱著,圍坐的每個人一伸手就能夠拿到。


    恍恍惚惚間,徐遠好似被請進了一個“學術研討會”的現場。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


    ~~~


    “加上我,一共六個人。除了“飛刀會”師徒,還有一個披黑色鬥篷的家夥,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徐遠皺起眉頭,努力迴憶著細節,“他說話聲音很怪,不但聽不出年紀大小,甚至連是男是女都無法分辨。”


    “當時那人就坐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卻讓我覺得距離他很遠很遠。怎麽說呢?就像是個有形無質的鬼魂。若非後來他帶走了“紅王鼎”,我幾乎以為坐在那裏的是個全息投影。對,科幻片裏的那種。”


    “我感覺得到,“飛刀會”的那些人都很尊重他。或者說,害怕他。”


    “有趣……”關動冷笑一聲,放下手中酒杯,摸了摸腰間刀柄。


    “這件事情不簡單啊!”他在心裏歎了口氣。“飛刀會”已然覆滅,再想查出這個幕後黑手的身份,可謂困難重重。


    嘯風子扒拉著塑料桶,從裏麵取出得自王心勇家中的贗品“紅王鼎”,伸手道:“徐兄,看看這個。”


    徐遠一把將它攥在掌中,剛要從懷中掏放大鏡,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所有的隨身之物早已不知去向。


    對著燈光翻來覆去地打量,他點頭道:“沒錯,本門的“鐫靈刻”手藝……我想起來了,那張照片裏與我師祖合影的人當時也在場。他相貌變化太大,我方才沒有認清。現在看來,這家夥果然是我的便宜師叔。”


    ~~~


    在那場奇特的“研討會”上,他們一開始並未搭理旁聽的徐遠。仿佛將他當成了空氣一般,幾人毫不避諱地談論著“紅王鼎”的來曆和用法。


    “我也想知道他們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便跟著一道研究。後來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留著我的性命……”


    聽他說到這兒,關動忍不住微笑起來——看來,敵人還真是個把握人心的大高手。


    “那天我們在一起探討了很久。甚至還播放了他們事先準備好的ppt。是的,那間屋子裏竟然有投影儀……”


    迴想起有些荒謬的“會議”場景,徐遠也苦笑了一聲。


    本能告訴關動,這絕不是“飛刀會”的日常風格。那隻幕後黑手在附近另有據點。


    可惜,徐遠在“研討會”結束之後就重新陷入了昏迷,對此毫無線索可以提供。


    ~~~


    “關兄,你可能也聽說過,在下對雜學有些偏好。前兩年專門研究了一段時間吸血鬼的課題。太複雜的我就不提了,盡量揀簡單的說吧……”


    見他忽然間跑題,關動知道必有原因。嘯風子也撂下筷子,認真聽講起來。


    “生物的血液中蘊含著特殊的能量,尤其以人類的最為強大。所謂吸血鬼,就是一群修煉了專門利用這種能量的功法之人。或者說,“吸血鬼”本身就是一門功法。”


    “力氣增大、動作變敏捷、會飛、有法力、越老越厲害、攻擊罩門才能破防……關兄,你看是不是和我們這些習武修行之人很像?”


    “啊,對對對……”嘯風子打岔道。


    徐遠瞪了他一眼,繼續科普:“傳說被吸血鬼咬一口就會變成吸血鬼,這純粹是以訛傳訛。世上哪會有如此容易成就的法門?”


    “隻不過修習這種功夫,入門時需要和“長親”——就是師父——互相交換血液倒是真的。他們管這個叫“初擁”。其間過程很複雜,和這次事情關係也不大,我就不再複述了。”


    “由於咱們國內沒有此道中人,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歐洲。在九個月的時間裏走訪了十三個國家,終於在波蘭找到一個還算和氣的家夥。用一件寶貝作為報酬,他才同意和我進行為期兩天的學術交流。”說到這兒,徐遠流露出心疼惋惜的神情。


    “吸血鬼的力量,需要用其他生物血液中的靈力來維持和增強。像這種基本概念,自不必說。至於畏懼陽光,則是修煉這門功法後產生的副作用,亦為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有一點,大家都搞錯了——吸血鬼並非永生不死!”


    嘯風子聞言,擺出一副“我早就知道如此”的模樣,得意地道:“我等玄門正宗尚且難求長生,何況這種旁門外道……”


    這一次,徐遠懶得理他了,自顧自地說道:“人的生死,在rb有個說法叫現世和常世。這兩個詞總結得很好。畢竟生命非常短暫,死亡才是恆常不變。”


    “我們正常人,是這樣的,從生到死。”他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畫了短短的一道,代表“生”;又畫了長長的一道,代表“死”。


    “吸血鬼卻不一樣。他們通過吸取血液中的靈力,壽命能夠大大長於普通人。但是,通常也不會超過兩百年!在我印象中,最近幾個世紀以來,除去那些傳言中成了仙的人物,國內江湖上活過兩百歲才死掉的,聽說隻有一個叫作三易生的神秘高人。”


    “羽化不能算死掉……羽化!修道人的事,能算死嗎?”嘯風子憤憤不平地接過話茬。


    關動點頭道:“我也曾聽金引兄說過這個名字。不知為何,此等高人,居然沒有多少事跡流傳下來。”


    ~~~


    徐遠又蘸了蘸杯中茶水,將話題拉迴來:“為什麽在傳說中,吸血鬼不會自然死亡呢?這跟他們奇特的生死方式,以及故意營造的神秘感有關。”


    “波蘭那個家夥不肯說實話,但還是被我推斷出了真相。吸血鬼最為匪夷所思的本領就是——他們可以自由控製自己的生死!”


    “你們看……”他一邊在桌上畫著長短相間的杠杠,一邊說道:“這是生、這是死,然後又是生、又是死,再生、再死……”


    關動已經看明白了,問道:“徐兄的意思是,他們可以隨時進入假死的狀態,然後必要時再蘇醒過來?就像……冬眠?”


    “不,我懷疑不止是假死或者冬眠。很可能無限接近於真正的死亡。或者說,有點類似科幻電影裏的冷凍艙。”


    “傳言吸血鬼的心髒不會跳動,但我給那家夥把過脈,他也有心跳,隻是跳得很慢。隻有當他們進入死亡狀態的時候,才會停止心跳。”


    “一個老練的吸血鬼,會把他有限的生命分布到漫長的時間河流之中。也就是說,看似活了千年,實際可能還不足百歲。這就是為什麽,故事中的吸血鬼總是會被人從僻靜的地方喚醒。”


    “是啊,怪不得睡醒後都有那麽大的下床氣。被人叫起來浪費生命,能不氣嗎?”嘯風子想起小說中的情節。


    關動卻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了問題:“不知道他們躺在棺材裏的時候,會不會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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