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色已晚,街道上更加冷清。


    六月的夜已經很溫暖。


    收割麥子的時候,趕上連天大晴,這是個豐年。


    夜風拂麵而過,讓關動心生愜意、思緒悠長。似曾相識的過往如雁聲鴻影般掠過,剛剛轉念去追逐,卻又消失無蹤。


    隻可惜,如此美妙難言的時刻,除他之外,再無旁人欣賞。


    即使在本該非常熱鬧的地方,這時也隻有寥寥的行人和單車匆忙經過。街道兩旁的店鋪大都提前封門打烊。


    無風不起浪,流言的力量著實不容小覷。


    關動找地方停好車,抓了把鈔票塞到口袋裏,開始漫無目標地在大街和小巷遊蕩。


    手垂在腰間,隨時都能拔刀而出。無需左顧右盼,周圍最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一直沒有人突然衝出來拿刀刺他的屁股,關動有些失望。


    ~~~


    看到前麵有個地方燈火聚集,關動信步走去,還未靠近就嗅到了油煙的味道。


    這裏白天是個農貿市場。到了晚上,攤販散去,中間的大片空地上,便會擺滿各色桌椅。


    摯輿縣城裏最大的一處夜市,在往年的這個時候,總是熱鬧非凡,唿枚猜拳聲驚天動地。如今卻生意慘淡,縱觀全場,隻能看到零星幾桌客人,很多檔口都空置著無人經營。


    環顧一周,關動挑了個看起來最健談的中年男人,來到他的攤位前落座。


    最近這段時間,客人比較珍稀。攤主用厚重的河南腔熱情地跟他打著招唿。


    這是個主營本土改良版“炒拉條”的檔口。簡易櫥窗裏擺著熟食鹵味,收拾幹淨的菜蔬也有一些,說明還可以做幾樣小炒。


    生意差,店家準備的菜式種類比往常要少很多。關動幾乎是閉著眼全都點了一遍。


    攤主精神一振,不停手地忙碌起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他還沒有開始喝酒。


    相隔不遠處,一個賣雞肉丸子毛魚湯的攤子前坐著個怪人。


    俗家打扮卻梳著道家的牛鼻子髻。腳邊放個紅色塑料桶,裏麵裝滿了家當,正中間插著根禿了大半的拂塵。


    此人背對自己,正專心對付一大碗丸子湯,桌邊已經摞起兩三個空碗。


    關動早就注意到了他。


    這是一位同道中人……或者,是個江湖騙子。


    ~~~


    醬牛肉、燒雞、鹵豬尾巴、溜滑肉、小青菜炒豆筋、麵煎辣椒等等,很快就擺滿了桌子。


    看到一盤油光發亮的炒拉條子也端上來之後,攤主手上再沒有別的活計。關動便喊他過來一起坐坐。


    盡管這個令人望而生畏的豪客此刻滿臉都是笑容,攤主內心還是有點打突。遲疑了一下,還是拎著兩瓶啤酒走近前來。


    令他沒想到的是,客人雖然外表粗獷,談吐間卻十分文雅親切。


    煙是和氣草,酒乃開懷藥。架不住關動頻頻舉杯相勸,幾杯酒下肚,兩人仿佛已經結成了知交好友。


    要說打探別人口風,關動絕對算得上一把好手,三言兩語就讓對方打開了話匣子。


    隻不過和他白天聽到的傳言大同小異。都是些天馬行空、以訛傳訛之辭——從取人血祭練飛刀,已經慢慢發展到了“夜盜紫河車”、“收生魂養小鬼”之類的版本。妖人也漸漸變成了“妖精”。


    中原一帶說到鬧鬼作怪這種事情,多用“緊張”這兩個字代替。


    攤主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倒苦水:“今年是真難啊!現在這麽緊張,誰還晚上出來喝酒哩?我這也是沒辦法才出攤。賣不上幾個錢不說,天天收攤的時候,心裏頭怕得很。”


    “俺姑說她們隔壁村裏丟了倆年輕孩,都一二十歲。聽說有人看見是被啥東西抓到天上去了,還有人說是拖河裏了。”


    不遠處喝湯的怪人停下手中筷子,似乎在側耳傾聽他們談話。


    關動長身而起,招唿道:“這位道長,可否賞個臉,移駕過來一起喝兩杯?”


    大概是位道士的怪人轉過身,一張玩世不恭的臉上寫滿了——“你怎麽等到這會才叫我啊”的表情。


    ~~~


    此人比預料中還要年輕些。二十四、五歲年紀,相貌清秀,身材略矮。裝著一本正經的神情,兩隻眼睛卻流露出孩童般頑皮靈動的光芒。


    一手端碗,一手提桶。轉移到關動桌旁時,他還不忘衝著賣雞肉丸子毛魚湯的攤位大喊:“老板,再給我捏點荊芥過來!”


    正陪著說話的攤主慌忙站起身,連聲說道:“你坐這,你坐這。俺這也有荊芥,我去給你拿。”


    放好碗和桶,小道人先往嘴裏挑了一筷頭子炒拉條。邊嚼邊施禮道:“貧道嘯風子,多承仁兄款待了。”


    看到他桶中插著的那根歪歪扭扭的舊拂塵,關動猛然想起一個人來。抱拳迴禮道:“哪裏的話?在下關動,還要感謝道長賞光呢。”


    遞來一小碗荊芥葉子之後,攤主識趣地離開,留下他們二人說話。


    嘯風子放下正伸向一條雞腿的筷子,壓低聲音驚唿道:“關動?天殺星?我師父前幾年總說關兄你是別人家的孩子……呸,總說你是我輩之楷模……”


    關動幹笑一聲,緩解了尷尬:“尊師可是當年名動江湖的歲寒三……友之首的鬆下童……仙長?”


    “沒錯,我師父就是歲寒三矮的老大——鬆下童子。”嘯風子給自己倒滿啤酒,兩人舉杯碰了一下。


    ~~~


    關動是個不拘小節的豁達漢,嘯風子更是自來熟脾氣。相互了解身份之後,他們倆言語間不再客套,邊喝酒邊談起了正事。


    “這些年關兄你快意江湖的時候,我每天還被師父逼著讀書寫字呢。然後又迴過頭來罵我不出息……”嘯風子看起來還有點怨念,“最近師父不在,我才逮空溜出來耍……呸,出關來渡化世人。”


    “貧道雲遊至此,夜觀天象,見此地血氣衝天,定有妖人作祟!”


    轉頭發現關動正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盯著他,嘯風子訕然一笑,拱手道:“空穴不來風,我也是剛好有些私事要來摯輿處理。到了之後,才聽說這一帶最近有點不太平……嗬嗬,不料竟有緣和關兄在此邂逅,實乃三生有幸。”


    關動將自己目前掌握的情況跟嘯風子交流了一下,他也不再說笑。


    思索片刻,嘯風子沉吟道:“六十多年前圍剿血氣功那次大戰,我的師爺爺也有份參與。據說當時隻逃走了三、四個人。”


    “這幾人應該都是功夫已經練到深處的老怪物。若能活到今天,怕不是得一百好幾十歲……沒聽說練血氣功還有延壽之能啊?折壽還差不多……”


    關動憤然答道:“這世上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禍害天下蒼生的人有的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們幹不出來?那幾個逃出生天的餘孽,在遍地人渣中尋幾個徒弟還不是易如反掌?幸好,敲頭黨那支算是絕種了。”


    “關兄說得沒錯,世人多急功近利。修習血氣功雖然兇險殘忍,不過一旦讓他們嚐到獲取力量、操控生殺的甜頭,有的是人肯喪這個良心……”嘯風子咬著筷子,有點出神,“都隱忍了六十年,現在忽然頻繁地搞事情……莫不是跟當年一樣?那個大日子又快到了,什麽妖魔鬼怪都忍不住要跳出來作亂……”


    關動麵含憂色,心照不宣地頷首稱是。


    ~~~


    見嘯風子對“血氣功”的內情頗為了解,關動問道:“這幫人已經開始鋌而走險。道長可有什麽辦法查出他們的老巢?咱們早一天下手,沒準便能多救活幾條人命。”


    嘯風子夾起一截最粗壯肥厚的鹵豬尾巴,說道:“若是能搞到失蹤者的尾巴……呸,毛發!或者指甲、牙齒之類的遺物。我開壇起個法,無論生死都能找到他們肉身所在的大概方位。隻不過遠遠沒有血氣功一黨的尋血術好使……嘖嘖,也不知道那些家夥這一手是怎麽玩的……”


    關動聞言,不禁喜上眉梢,拍馬屁道:“道長有這等神通,實乃此地百姓之福。走,咱們這就去找幾個受害者的父母家屬。”


    見關動急不可待,嘯風子連忙阻止道:“先吃飯,先吃飯……你不看看這都啥時候了?”說罷又往嘴裏扒拉了一口滑肉。


    他一邊嚼,一邊分析道:“關兄你長得這個……威武雄壯。看見你,那些家屬沒準會害怕。”指了下自己腿邊的紅塑料桶,嘯風子繼續說道,“這裏有全套家什。明天我換上工作服……呃,道袍,再提出免費施法尋人,必能讓他們感恩戴德,全力配合。唉,免費,可惜了……”


    “敵暗我明。在這一帶,對方定然有不少眼線。關兄你相貌惹人矚目,又惡名……呸,威名赫赫。說不定血氣功的黨羽早已經盯上了你。咱們兩個分頭行動——你負責遊街……呃,逛街。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我負責去找那些失蹤者的家屬。”


    初次相會,關動對嘯風子的靠譜程度難免有點懷疑。不過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隨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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