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在臨仙樓說有事離開並非假借說辭,今日,她確實有很重要的事,隻見她下了樓便與在樓外等候多時的林伯會合,二人隨即往城北的天河巷而行。


    途中,見林伯雙手拎著許多曬好的肉幹,懷中還抱著一袋大米,於是她笑著微微搖頭,隨即伸手過去拿,但林伯偏偏推諉不依,哪裏有讓自家小姐幹重活的道理?


    可他更是拗不過楚越,便隻能乖乖把幾串魚幹交給她拎著。


    一路上,兩人的臉色都算不得好看,見著自家小姐一臉的凝重,林伯心疼道:“小姐,其實這種事情您不必委屈自己親自前來的,吩咐商行的夥計或者讓我走一趟就好。”


    楚越聽罷,一如前日那般堅定道:“林伯,委屈的不是我,而是他們。更重要的是,說到底該承受這些的卻不應該是他們。”


    這世上,有些人,一旦離開便一去不複返,再無歸期,天人永隔,如這般生死難料之事,多半發生在戰場之上,可奈何,商場本亦如戰場。


    穗城城北,天河巷。


    這裏並無高官大貴之戶,大多都是些做小本生意,或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民老百姓。


    鄉裏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自是異常熟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叫作阿虎的中年男子。


    阿虎性子憨厚老實,平常雖很少在家,但在家時總會給鄉裏鄉親修理農具,搬搬抬抬,還喜歡拍著胸脯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就生得一身蠻力!


    他家中還有一個極為溫柔愛笑的妻子,平日裏慣常都會待在家帶著一雙年幼的兒女,隻是偶爾會親手做些針線活,翌日清晨再帶到街上賣。


    她始終記得,上迴阿虎從東邊迴來,親口說等他將這批貨物護送到北都城,便向掌櫃的請辭不幹了,以後一門心思留在家中陪著他們母子三人,她也一直心心念念盼著這一日的到來。


    可她萬萬沒料到,等來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那個永生難忘的噩耗。


    林伯顯然對此處熟門熟路,一路帶著楚越穿街走巷,終於在一眾繁雜的目光中來到了一戶人家的木欄柵門前。


    見林伯想要抬手敲門,卻那雙手好像都不太空閑,頓時間窘迫地紅了臉。


    聽到室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有一位用布條束著滿頭烏黑秀發的婦人拉開了木門。


    “夫人,我是特意前來給您送糧食的,這裏有一些曬好的肉幹,還有一袋米,還望您可以笑納。”楚越柔聲笑道。


    那位婦人聽罷,頓時間反應過來,繼而語氣略有不善道:“是上官家的人吧?你們都來過許多次了,我也都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孤兒寡母不用你們的可憐,所謂的補償又能換迴什麽?”


    說罷,便迴身想要關上門。


    林伯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別楚越一個眼神給阻止了,隻見楚越抬手扶住木門,沉聲道:“夫人,我是上官家當家小姐上官楚越,我知道無論我們做什麽,都無法挽迴已經逝去的性命,我們也不敢奢求您能接受我們的致歉以求心安,隻是您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兩個年幼的孩子想想啊。”


    那婦人迴頭,眼神極為柔和地看著在床榻上玩耍的一雙兒女,眼眶通紅。


    她沒讀過什麽書,是個無知婦人,自從嫁給阿虎,生了兩個孩子之後,她便隻想著守著他,守著這個家好好過日子,僅此而已。


    她知道自己夫君做的工作,雖說隻是在碼頭搬運貨物,再跟隨商船走海路往返東冥與南陽兩國,但其性質實際上卻與鏢局押鏢無異,總有兇險。


    她勸說過他很多次,他也答應了,說為了孩子為了她,等押完這一批貨迴到穗城,他便不再做了。


    隻可惜......他再也沒有迴來!


    “多謝你們的好意,東西我可以收下,但是我隻是一個無知婦孺,隻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夫君走了,我雖知曉這怪不得你們,但我卻始終說服不了自己的心去說原諒,抱歉!”


    說罷,接過了他們手中的肉幹以及那袋大米,轉身關了房門。


    君問歸期未有期,莫過於此!


    西越國都,甘寧皇城。


    東宮今日有些許熱鬧,二皇子柴濟澤前腳踏進宮門,新晉太子殿下的小舅子,昔日重川城的小霸王慕容銘也來了。


    但他的運氣似乎不是很好,走在迴廊拐角處的時候,就被人捂著嘴巴一把給拉走了,此時,兩人正並肩走在空無一人的後園中。


    慕容銘嘟囔著嘴低聲道:“我說妹妹啊,你突然間來這麽一出,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被人綁架了呢!”


    結果,卻被身邊那人拍了腦袋微斥道:“二哥,這裏是太子東宮,哪裏來的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你?”


    與慕容銘並肩而行之人自然是他的妹妹,當今西越國的太子正妃,慕容鏡。


    西越東宮的覲華園,是東宮初建之時,柴濟容專門為自己未來的太子妃而修築的,是整座東宮之中最為雍容華貴的院落。


    自從慕容鏡與柴濟容大婚後,這個院子自然便歸了慕容鏡,今日,她早已將園中的人都遣散完畢,隻留下貼身丫頭雲邊陪伴身側。


    “我知道你是來找殿下的,但是現在不能去,就先在我這裏待半日吧。”慕容鏡隨手摘下一朵鮮花,淡淡道。


    慕容銘雖是她的兄長,但他總感覺這個妹妹的言談舉止愈發威嚴了。


    不愧是轉世神凰的命格!


    他低頭沉思,故而沒有迴應慕容鏡的話,她偏頭正巧看到他心不在焉,於是繼續說道:“二皇子也來了東宮,正與太子殿下在書房談話。”


    慕容銘聽罷,抬起頭哼哼道:“二皇子?他來做什麽,黃鼠狼給雞拜年,定是沒安好心。”


    早在重川城的時候,他跟當時還叫季寧越的柴濟容就特別聊得來,現在他成了自己的妹夫,當然要替他說話。


    誰知,身為太子妃的妹妹抬手又給了他一個大“板栗”,氣笑道:“又胡說八道,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這裏是東宮,該當謹言慎行,勿要禍從口出!”


    書房中,並沒有慕容銘料想中的針鋒相對,針尖對麥芒,反而顯得無比的溫馨。隻見柴濟澤很是貼心地走到窗邊,將竹簾放了下來,好擋住外頭照射進來的刺眼陽光。


    “皇兄往常在這書房看書,也不注意著點,可別讓這烈日給傷了眼睛。”說著,隨便在屋中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柴濟容倒也沒理會他說的話,隻是淡淡道:“二弟平日裏公務繁忙,就連孤的大婚也沒能抽空迴來參加,今日怎的有閑暇時間,到大哥我這東宮來坐?”


    “大哥這是還怨恨著我呢,那一日我可是命人捎了親筆書信迴來稟明緣由的,我也沒辦法,邊關之事吃緊,最近時日忙著練兵實在趕不迴來參加大哥的大婚,今日不是特意前來贈禮賠罪了嗎,還望大哥海涵小弟之過。”


    說罷,他轉身朝柴濟容微微拱手,以示歉意。


    柴濟容的性子倒是向來大度,這也是深受國主柴敬喜愛的原因之一,其實他早已不在意此事,但又不想在柴濟澤麵前太過隨意,隻能裝作生氣的模樣給他看。


    見他沒說話,柴濟澤心中了然,從懷中取出一個極為精致的錦囊,淺笑道:“大哥,這是我給您備下的大婚之禮,還望您笑納,大嫂那邊也請大哥替我美言幾句,莫要讓她怨恨了我!”


    柴濟容抬眼瞥了他一眼,見他甚是真誠的模樣,心中可笑,但不得不繼續板著臉嚴肅道:“既然二弟親自前來,我這做大哥的怎好做個心胸狹窄之人?”


    整整一個時辰,兄弟倆推杯換盞,其樂融融,全無劍拔弩張的場麵,兩人也很是識趣地避開了軍政之事,隻是就日常瑣事閑聊。


    若是柴濟芸瞧見這場景,心中絕對極為安慰。


    臨近午時,柴濟澤婉拒了柴濟容讓他留在東宮一起用膳的邀請,踏出宮門。


    待書房重新歸於安靜,柴濟容拿起桌麵上的奏折,這封奏折是薑舒聖昨日秘密呈上的,奏折中所奏的內容,是關於柴濟澤私下從上官家軍械司購入軍械之事。


    當真是好一個忠心耿耿的二皇子啊!


    覲華園,慕容銘與慕容鏡在湖心亭中品茶賞荷花。


    “你說,我們是不是這一輩子都無法再迴到重川城呢,這裏雖然好,當上了皇親國戚,也許將來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這畢竟是異鄉而非故鄉啊!”慕容銘借酒消愁道。


    之所以喝那麽多酒,是想要給自己壯膽,否則他可不敢當著慕容鏡的麵說這番話。


    但出乎他的意料,慕容鏡並沒有訓斥他,反而順著他的話應道:“像我們這般身不由己之人,酷似流落天涯的亡命之徒,早已不配談故鄉與他鄉了,想要保住的無非是能夠有命活著,有瓦遮頭罷了。”


    如今他們這條命確實挺值錢的;至於頭頂上的瓦片,那可都是金色的啊!


    他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當他第二天醒來時,已經迴到了府中的寢室。


    他不知道後來時怎麽迴到府中的,他隻記得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見了五歲的自己,在街頭與那個紅衣小女孩初遇,還夢見自己依舊是重川城的街頭霸王,帶著小弟上官楚紳到處“欺負”人,夢見自己在上官老祖宗的壽宴上,再次見到她穿上一襲紅衣......


    夢很長,可他卻記得很清晰,甚至不願醒來,一直這樣也挺好的啊,不是嗎?


    皓月當空,慕容鏡在覲華園寢宮中,還未見柴濟容的身影,於是擺駕去了書房,隻見他一臉陰鬱坐在書桌前,手裏攥著那封奏折,整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慕容鏡很善解人意的遣散了在屋裏戰戰兢兢地伺候的宮人,自己走到他的身後,抬手給他輕輕捶背,笑道:“殿下莫要過於操勞了,得要顧著自己的身子啊!”


    聽罷,柴濟容終於反應過來,收斂了一身戾氣,迴頭柔聲道:“無礙,你怎麽過來了?”


    慕容家手下的動作不停,笑應道:“殿下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該歇息了,國事雖然繁雜,但也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說罷,瞥了一眼他攥在手裏的紙張。


    對於今日柴濟澤前來的目的,她自然是好奇的,但她深知宮中的規矩,女子曆來不得幹預國之政事,否則死罪算是輕的了,所以她絕對不會主動提起。


    “今日,二弟過來跟我聊了些閑雜之事,沒什麽可稀奇的,隻不過,你看看這個!”說罷,毫不顧忌地將手裏皺巴巴的紙張交給她。


    見她沒伸手接住,柴濟容自然知道她的顧慮,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慕容鏡接過周折,閱罷,冷聲道:“二哥那句玩笑話倒是說的沒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這是特意前來看東宮笑話的吧,看我們被他蒙在鼓裏覺得心中可笑,看著舒服?”


    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柴濟容反而覺得可愛極了,轉身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我的鏡兒,何苦為了這些小事傷了心神?這麽多年,我為了芸兒,對他很是縱容忍讓,該忍的忍了,不該忍的也忍了。但如今看來,既然他想要反了這西越江山,那孤,便無需再忍了!”


    慕容鏡聽罷,轉悲為喜,這才是她慕容鏡看上的男人,這才是西越的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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