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邕州境內,金堂縣破屋。


    被鎖在榻邊的贏衡端坐在榻上,眼眸微閉,散下的銀發柔順披至腦後,空曠的屋內隻剩下他清淺的唿吸,顯得極為靜謐。


    邕州背靠群山,氣候不似皇城宜人。


    更遑論如今正值隆冬之際,寒風凜冽,刮得那破舊的窗牖嘩嘩作響。寒峭的冷風湧入,翻動著贏衡身上的衣衫,盡顯刺骨寒意。


    屋外暮色將至,殘虹在灰蒙蒙的天穹上拉成一條直線,宛若鎏金灑在贏衡眉眼間,暈染著他燦若春華的玉容。


    推開木門的贏溯,一眼便看見了這般模樣的贏衡,深沉的眸底閃過刻骨的偏執,端著藥汁的手不由加重了幾分。


    他一向看慣了他心中明月高懸,盡顯清冷的模樣。他一度也認為明月就該高懸夜空,又何曾想過將那輪明月私藏的心思。


    可瞧見被鎖在身邊的贏衡,內心居然驀然騰升起想要將他永遠束縛在身邊的齷齪心思。


    許是感知到了贏溯的視線,端坐榻上的贏衡緩緩睜開眼,與他的眼神對視上。


    贏溯看到他那雙平淡若水的眼眸,神色微顫。霎時間,原先黑眸中湧動的陰霾悄然如潮水般褪去,恢複了平靜。


    那是他貧瘠生命中唯一的月光,他又怎麽敢輕易褻瀆於他。


    贏溯微微垂眸,斂下眼眸中難辨的情愫。緩步朝著他榻邊靠近,半跪於他榻邊,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他。


    贏衡垂著眸,看著半跪在腳邊的贏溯,眼中複雜情緒難辨。


    這幾日他被鎖在這破屋裏,並沒有反抗,他知道他的用意。


    但邊關情況不明,他不能再陪他玩這種遊戲了。


    贏衡微微扭頭,無聲地抗拒他的靠近。


    贏溯抬著頭,深沉的眸色牢牢鎖定在贏衡微微闔眸的臉上,瞧見他稍長的睫毛輕輕發顫,蒼白的臉色盡顯虛弱。


    一時間,兩人皆不言語,隻剩下唿吸聲和灌入窗牖裏寒風唿嘯聲。


    贏溯心中知道聰明如他的祈安,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隻不過是沒有直接拆除他,保留著兩人最後的體麵。


    兩人之間早已站在搖搖欲墜的木橋上,隻差分毫,木橋便會分崩離析,而這一切都將成為覆水難收的結局。


    微闔著眼眸的贏衡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悲傷,置於膝上的手微微捏起,攥緊膝上的衣衫,留下一道道難以平複的褶皺。


    “嗬。”


    贏溯微微低下頭,斂下黑眸中翻騰的傷痛。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下一道陰影,遮住贏衡的身影。


    他明知一旦他開口,他們之間最後一層偽裝也會潰散,但看著他這副模樣,他還是忍不住開口。


    “就這般著急嗎?連這點時日都按捺不住嗎?”


    聽到那人熟悉的聲音,贏衡的身子輕顫,最終的猜測還是成了型。眼眸中輕微泛起一層水霧,凝結在眼眶,熏成緋紅。


    他眼眸微轉,黑沉的眸色中凝結著細碎的溫柔,緩緩伸出手,想要摘掉罩在他麵容上的麵具,但最終,還是停在了麵具上,手指輕微顫抖著。


    “為什麽不摘?”贏溯眼瞼微垂,看著他落在麵具上的手,聲音喑啞低沉,語氣中似乎翻湧著未明的情緒。


    他聲音分明放得極輕,但贏衡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他心中也清楚,贏溯話語中所暗藏的言外之意。


    贏溯口中的摘,明麵上雖然指的是這張阻隔他們的小小麵具,實則指的卻是橫亙在他們之間贏溯數十年的偽裝。


    贏衡撫摸著他臉上冰涼麵具的紋路,眼眸中複雜情緒湧動。一時間,他也分不清,湧動在胸腔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怨和恨嗎?但他不是一直都在教阿溯,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不能存有怯弱,隻有去爭,才不會被搶嗎?


    如今,他已是能獨當一麵的靖王殿下,他蟄伏數十年,連他這位兄長都能瞞過。


    他不是應該為他驕傲嗎?為何心中會泛起難言的酸澀呢?


    贏溯黑沉的眸色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明月,他想將明月攬入懷。但他明白,此刻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那可笑的權。


    他輕輕握住贏衡搭在他麵具上的手,順從他的力道,將臉上的麵具掀開,露出那張令贏衡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臉。


    分明依舊是如記憶般熟悉的臉,但那雙怯弱的眼眸中再也不是熟悉的微光,而是睥睨天下的威壓,那是沉溺權勢多年的眼神。


    這是贏溯頭一次在他麵前露出這般的眼神,也是他頭一次看清了他眼中湧動的野心。


    “阿溯……”


    贏衡眸色複雜,他微涼的手指輕輕拂過眼前之人的眉眼,嘴唇輕輕蠕動,緩緩吐出他的名字。


    贏溯眼眸輕闔,任由他的手指滑過他的眉眼,並未有任何掙紮的動作,宛如被順毛的大貓。


    “阿溯,你將我囚在這裏數日,我知曉你是擔憂我身體,但邊關尚未無人坐鎮。我身為大曆儲君,不能躲在這安隅之所,我必須迴去。”


    聞言,贏溯緩緩睜眼,黑沉的眸色中湧動著難辨的情緒,抬頭看著贏衡。


    祈安,我從來都不在意大曆的興亡,我隻在乎你,我隻要你平安無事!


    但贏溯知道他心中有淩雲大誌,而這些話他永遠都無法宣之於口,就如同他那般肮髒不堪的心思一般,隻能沉溺於弱水之中。


    他微微聳起的肩膀微塌,緩緩吐出胸腔裏鬱結的濁氣,將手中稍顯冷卻的藥汁遞給他,聲音沙啞地開口。


    “喝掉,我送你去。”


    贏衡微微垂眸,視線落在他手中的藥碗上。他久病成醫,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這些藥已不起作用。


    他斂下眸中湧動的情緒,微微避開他的手,“不用,不過是一些小傷。”


    贏溯眼眸微沉,他知道贏衡心中存有驕傲,不願輕易在他人麵前展現脆弱。但於他而言,他隻想他平安無恙。


    他緩緩抬起右手,手上戴著黑色半指手套,他輕輕捏住贏衡的下頜,強行將藥汁灌入他口中。


    “咳……贏溯,你!”


    贏衡不曾料到一向聽話的贏溯竟然敢這般行事,神色震驚,剛開口,便被那苦澀的藥汁嗆住。


    灌完藥後,贏溯緩緩起身,身形微晃地朝著屋外走去,“太子哥哥,你走吧。”


    贏衡眸色頗為複雜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垂眸看著手上的鎖鏈,輕輕用力,鎖鏈便崩開了。踏出木屋,身子微頓後,大步朝著潼關方向而去。


    待贏衡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匿於暗處的贏溯才緩緩現身,眼眸深邃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主子,殿下的身體……”跟在他身側的影瀾,猶豫片刻,輕聲開口。


    贏溯緩緩抬手,止住她未盡的話,抬起眸,看著頭頂濃墨如稠的夜色,語氣盡顯惆悵。


    “我知道,但我不可能鎖住他一輩子。調動七宿吧,除了溟狼,所有人在祈安身邊待命。”


    “是,主子。”


    影瀾領命後,便悄然離開,隻餘下贏溯站在原地,寒風吹過,撩起他半散的長發,但吹不散他眉宇間的惆悵之意。


    祈安,下次見麵,或許阿溯就要站在你的對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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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想寫殘暴一點,但我覺得即使阿溯蒙上麵,也不願意傷害祈安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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