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皇宮,慈寧宮。


    薛清寧精神不濟地靠在床榻上,蒼老的麵容上帶著明顯的倦色。幹枯的一隻手從半掩的帷幔裏伸出,幹癟的手腕上搭著一方錦帕,陸離臉色稍顯凝重地為她診脈。


    殿中設置的那張佛案旁點著香爐,爐中彌漫著濃重的沉香,飄散在空氣裏。


    良久,陸離收迴手,神色凝重。


    “鬼醫,哀家身體如何?”


    許是薛清寧早已知曉命不久矣,神色稍顯平淡地問道,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是很關心。


    陸離想起方才診斷脈象的結果,斟酌著話語,“太後娘娘身子隻是空乏,切莫要過於憂心。”


    薛清寧聞言輕笑一聲,“傳聞鬼醫先生是個直性子,為何如今卻學會了打官腔?”


    “莫不是這深宮紅牆真如此養人?竟叫灑脫的人也開始畏懼這皇權。”


    她眸色輕微變淡,想起以往時光,也曾是這深宮中肆意灑脫的人。卻不知從何時起,變得狠辣,也為了這虛無縹緲額的皇權學會了勾心鬥角。


    陸離聽到她的話,隻是微微抿唇,不言語。


    他原本也以為自己不會為強權低頭,哪怕身陷皇宮政權旋渦中心,定能保持一顆灑脫的心。


    但實際卻是,他也免不了這顆俗人之心。


    這餘月裏,他曾見識了太子把控朝局的手段,也見識到了皇宮中的波譎雲詭。


    灑脫的心似乎也被這座深宮吞噬,逐漸沉寂到深處。


    “咳咳……罷了。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個兒清楚。”薛清寧從迴憶中脫身,輕咳著擺擺手。


    “鬼醫先生,就說哀家還有多少時日可活吧。”


    陸離沉默片刻,迴答道,“太後娘娘早年間,憂思過度,脈象不得平穩。若好生休養,或許能活過這個秋日。”


    “隻能活過這個秋日了啊……”


    薛清寧眸色淡然,望著窗牖邊浮動的光輝,心中一片悵然。


    她本是不怕死亡的,人活在這個世上,最終都不過是一抷黃土。


    可正當要麵臨死亡時,她才驚覺,原來她內心深處還是懼怕死亡,想要多在這世上活些年歲的。


    “罷了,哀家知道了。餘下的日子,還要有勞鬼醫先生了。”


    “太後娘娘客氣。”陸離將一早便寫好的藥方從衣袖中拿出,遞給候在一旁的沅蓮手中,仔細叮囑。


    “這是小人為太後娘娘開的滋補藥方。太後娘娘近日裏應是經常被夢魘所擾,殿中暫時就不要燃這些熏香了。”


    陸離瞥了一眼設置在殿中的佛案,微微蹙眉,慈寧宮中伺候的人明知道太後患有頭疾,為何還燃著這般濃烈的熏香?


    薛清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心中明白他定是誤會了什麽,輕聲開口解釋。


    “前些時日,哀家頭疾複發,便讓宮人們換了清雅的香。或許是聞慣了這沉香,這幾日頭疾緩了不少。”


    聞言,陸離微微蹙眉,按理說,患有頭疾,聞不得這般濃烈的香氣,不然隻會加劇頭疾。


    他緩步走向佛案旁的香爐,用手輕輕扇著風,嗅著從香爐裏飄出來的香氣。


    濃烈的沉香味撲鼻而至,但其中似乎混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甜味。


    但等陸離想要仔細去聞的時候,那股清甜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微微蹙眉,沉香中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味道?


    “皇祖母。”


    就在陸離想要取出香爐裏的灰時,就被殿門口的一道怯弱聲音打斷了。


    陸離止住動作,微微抬眸看向殿門口,就瞧見一位皇室裝束的男子逆光立於殿口。


    這個人,陸離不陌生。是之前太子贏衡格外關心的皇子,宮中最沒有存在感的皇子——六皇子贏溯。


    薛清寧聽到贏溯的聲音,渾濁無采的眼眸閃過一絲厭惡。


    “你怎麽來了?”


    “前些時日,皇祖母要孫兒謄抄的佛經,孫兒已經抄完了。”


    贏溯立在門口,未得她召見,不能輕易踏入慈寧宮。


    薛清寧微微揮手,示意候在身旁的沅蓮去拿。


    “近日哀家身子不適,你不必來了。”她瞟了一眼立在殿中的陸離,聲音淡然地朝贏溯說道。


    陸離注意到薛清寧的視線,微微垂首,遮住眼裏浮動的疑惑。


    自他奉命為太後調養身子的這幾月裏,除了綏寧帝前來探望,其餘後宮中的妃嬪和皇嗣們皆被她攔在慈寧宮外。


    皆說,當今太後性子清冷,整日與佛案木魚作伴,不喜過問後宮之事。


    但按他所觀察,薛清寧對待其餘人的態度確實皆為清冷,但她對太子贏衡和贏溯的態度有些許奇怪。


    尤其是對贏溯,他方才並未錯過她眼底流露出的厭惡。


    “是。那皇祖母注重保重身子,孫兒先行告退了。”


    贏溯將手中謄抄好的佛經遞給麵前的沅蓮,恭敬拱手朝著薛清寧的方向行禮後,逐步退出她的視線。


    “鬼醫先生,哀家乏了,你也先退下吧。”薛清寧輕揉著泛疼的額角,神色染上倦色。


    在看到贏溯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當年那件往事。或許是緣於身子緣故,那些塵封的陳年舊事總會不由自主湧上她心頭。


    曾經做過的孽、殺過的人,如今已化作厲鬼,日日夜夜糾纏著她,會嚐盡自己的業果。


    “是。”陸離微微附身,朝著床榻上已然闔眸的薛清寧行禮後,便退出了慈寧宮。


    ……


    陸離穿過宮道,微微垂眸思索著方才在慈寧宮發現的異常,那沉香絕對有問題。


    但是,守衛森嚴的慈寧宮,誰又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在慈寧宮下毒,甚至還避開了殿內伺候太後的宮人。


    翛然,拐過宮道口時,一道身影攔住了陸離的路。


    他抬眸,就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中。看著日思夜想的麵容,他眸色微動,微微上前,與她拉近距離。


    “青黛。”


    “鬼醫先生,我家主子有請。”


    相較於陸離臉上的激動,她顯得格外清冷,微微側身。


    陸離順著她側過身子的視角看去,發現遠處的那方亭子裏,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其中。正是方才告退,離開慈寧宮的六皇子——贏溯。


    但與慈寧宮的那副怯弱樣子不同,贏溯背對陸離,負手而立在亭中,視線停留在微瀾的湖麵。溫煦的陽光透過亭角飄飛的青幔,灑在他身上,周身散發著肅殺的氣勢。


    許是感應到陸離的視線,贏溯微微側首,黑沉的眸色落在他身上,湧動著令人不容小覷的氣度。


    是他?!


    陸離看著側顏匿於光線的贏溯,那般淩厲的視線,讓他驀然想起那位未曾露麵出現在岐山的人。


    ————


    青黛,取名藥材,藥草原名藍實果。


    太子哥哥身染時疫時,阿溯親自去過岐山,抓鬼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獨寵敵國質子,病弱太子顛覆朝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笙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笙長安並收藏獨寵敵國質子,病弱太子顛覆朝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