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壓下,濃重如墨的黑夜吞噬斜陽的最後一點餘暉,籠罩在皇宮的每一角。


    一道踉踉蹌蹌的身影匿於黑暗中,在深宮中穿行,但他的思緒與這片黑暗一同墜入深淵,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赫連煜穿過一條宮道,驀然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頭頂的墨空。曾經那雙如火般熱烈燃燒的赤眸中,此時已毫無色彩,顯得空洞而茫然。


    夜晚的寒風吹拂,讓人覺得刺骨,而赫連煜的心也跟著這寒風一般,生生刺骨泛疼。


    “阿煜?”


    翛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赫連煜身後響起,令他身子微僵。他微微迴頭,就瞧見了贏衡提著一盞燈,黑眸中漾著關切的神色,立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


    燈盞的溫黃暈染開了赫連煜身邊的黑暗,暖意也攀爬上了兩人的眉眼。在他眼中,那個人隻要站在那裏,他的心就會迴歸安寧和溫暖。


    他們之間隻隔了幾步,赤眸和黑眸對視,情愫借著這半縷的黑暗在暗中發酵。


    赫連煜赤眸恢複往日的溫和,落在贏衡身上,一如他跟在贏衡的這五年。


    但,他的心早已同這座被黑暗吞噬的深宮,一起墜入無邊的深淵。


    自赫連煜被綏寧帝召見,贏衡在東宮總是心緒不寧。眼瞅天色已晚,卻不見他迴來,恐擔心他被為難,隻好出來尋找。


    他剛踏出東宮,就瞧見赫連煜茫然的站在宮道上,眼神空洞無神,周身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悲傷,令他心髒猛然一揪。


    在他印象中,赫連煜一直如他那雙赤眸般熱烈。哪怕是在大曆為質屈居在質子殿中,被宮人欺辱的那幾年,他的眸中燃燒著的也是倔強的火焰。


    他又何曾見過這般脆弱的赫連煜?仿佛,他就像是和這夜風的寒風融合成了一體,隨時都可能四散飄飛。


    贏衡緩步走上前,修長手指間捏著的那盞燈,溫暖的燈火驅散了他們周身的黑暗。


    “阿煜,怎麽不迴殿?是不是父皇為難你了?”


    赫連煜聽到他關切的聲音,心髒酸酸脹脹,眼尾染著一層紅色。看著他眸底毫不掩飾的關心,方才綏寧帝在禦書房說的話,又一遍遍迴蕩在他腦海裏,撕裂他的心髒。


    他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贏衡,他是多想將他擁入懷中,卻又多麽害怕唐突他。


    這是他的殿下啊,是他貧瘠生命中唯一的光,他又怎麽可能會傷害他呢。


    但他一想起贏承玨的話和自己複雜的身世,他赤紅的眸底就醞釀著痛苦。


    忽然,臉上傳來的一陣溫熱打斷了他的思緒,也將他從痛苦的弱水中解救出來。


    贏衡伸出一隻手,輕輕覆蓋在他的臉上,輕輕摩挲著他泛紅的眼眶,聲音溫和又帶著點點寵溺。


    “阿煜,怎麽了?能和我說說嗎?”


    赫連煜被贏衡這般的動作驚得忘了動作,隻能紅著眼眶,呆滯地看著眼前的贏衡。


    他的殿下一向克己複禮。他跟在贏衡身邊五年,怎麽會看不出贏衡一早便瞧出了自己那不堪的愛慕,自然也瞧出了他的躲閃,隻是兩人從來不曾點破這段關係。


    赫連煜是覺得自己身份卑微,也覺得自己的這份情愫肮髒不堪,不敢私藏這明月的光輝。


    他心中也一直以為贏衡的躲閃就是對他這份感情的迴應,這般不堪的感情,對身為太子的贏衡而言,就是玷汙。


    赫連煜雖然對這個事實感到心痛失落,但他所求皆不多,隻是想留在這束月光身側。哪怕永遠都要匿於黑暗,永遠做他手中的利刃、身後的惡犬,他也願意。


    贏衡濃重的黑眸中湧動著深刻的情愫,但他一向壓抑自己慣了,澎湃的情愫壓抑多年,早已如山。


    如今,隻待一個時機,便要叫囂著衝破樊籠,盡數釋放。


    他微微斂眸,壓下心髒湧上的心疼和苦澀。


    他這二十載,皆活在謀求皇權中。太子的身份有時卻更像一個枷鎖,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想要靠近的所有人。


    他學的詩書是教他君子明禮,權力是教他為君之道,射藝是教他殺伐果斷。


    但,卻無人來教他,若遇到真心之人,他又該如何去守護。


    “殿下。”赫連煜不斷褻瀆那輪明月,微微後退,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贏衡手落空,隻餘掌心徒留的那淺淡的溫熱和穿過手掌的刺骨寒風,提醒著他,他們之間有難以逾越的禮道。


    “阿煜,為什麽要躲開呢?”


    這不像是自己能問出來的話,自己明明應該恢複君子行徑,可心髒中澎湃的感情已壓製不住了。


    贏衡暗著眼眸,任由情感壓製住自己的理智,看著自己一步步向著懸崖走去。


    他本不該如此,卻被方才他周身彌漫的那股空洞絕望刺激。他總有一種感覺,若是任由他躲避,或許,今夜之後,他們之間再也無法轉圜。


    赫連煜看著他眸底澎湃的情愫,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心髒也跟著收緊。


    他從未見過這般的贏衡,他自然也看得出他眼底的情愫代表著什麽,那樣的目光如此熟悉。


    透過那雙黑眸熟悉的情愫,他仿佛看到的是一個翻版的自己。


    可往日裏不敢奢求的迴應,在今夜撥開烏雲見明月,他卻露怯了。


    贏衡緩步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分明隻是幾步的距離。


    赫連煜卻覺得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跨過這五年裏的日日夜夜,將那些不曾言說的情愫盡數攤開在麵前。


    他停留在赫連煜麵前,咫尺之間的距離,他能聞到贏衡身上飄來的淺淡香氣。那是近段時間,陸離為他調製的藥香。


    分明是淺淡的藥香,此刻落在兩人鼻尖,竟顯得那般濃烈,連同兩人的唿吸在空中迴旋、拉扯。


    “啪。”


    燈盞落在宮道的石板上,燭火搖曳數息後,熄滅,隨後陷入了一片黑暗。


    翛地,墨黑的空中的月輝透過層層烏雲,灑下細微的月光,落在這片黑暗中。


    影影綽綽間能窺見兩人相擁的身影,赫連煜微微垂首,感受著唇上的溫熱。壓抑多年的情愫,皆在此刻得到釋放。


    我的殿下,我不想離開你。


    ————


    注:太子一早就喜歡阿煜了,隻是身為未來儲君,自幼教導他的便是情緒不可外泄。帝王之道,需要壓抑自身情感。而太子身染毒素,也曾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三十【阿煜不知道】,所以他之前也不敢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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