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聚集在廣場上的千萬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絞刑台,女巫非但沒有被震懾住,反而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且詭異的笑。


    熙德心中一凜,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他鮮少感受過這般壓迫,仿佛那是來自一位氣勢洶洶的強者的哂笑,而非屬於即將接受火焰神裁的女巫臉上的表情。


    白騎士一把抓住女巫身上長袍的後領,將她像一隻小貓一樣提起,隨後拖至絞刑架邊,交由另外兩位身著白色盔甲的騎士綁至絞刑架的長杆之上。


    此時,教宗陛下已經從講台來到了絞刑台的下方,凝視著披散著火紅長發的女巫。“邪惡的女巫喲。”他大聲唱道,“在火焰中你將無處遁形。顯出你的原形吧,讓世人看清你真正的麵目。”


    教宗的聲音在廣場之上迴蕩,於黑壓壓的雲翳與冰冷的大地之間迴蕩。朔風勁拂,卷起女巫的長發,亦將她身上的襤褸長袍掀開。


    隻須臾一瞥,熙德再次感覺胸腔仿佛被四麵八方湧來的泥沼擠壓的窒息。女巫的長袍下麵是什麽?一團氤氳的黑霧?隻是稍稍一迴想,便好像有無數馬蹄在他腦袋中奔踏。


    圍觀的修士似乎依舊沉浸於女巫的美貌之中,佇立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絞刑台。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讓熙德霍地想起了剛才的夢境中,在聖堂中觀瞻聖灰禮的修士們。


    難道我沒有從夢中醒來,而是從一個夢境進入到另外一個夢境?他不由分說地伸出手,扯了扯站在他身邊的修士的長袍,立馬引來對方的側目。


    “做什麽,熙德?”有著高低肩的修士不耐煩地叱道。


    熙德趕緊將手呈半圓狀貼於胸前,以示歉意。但是……他為何知道我的名字?未等他想明白,天光倏地變得更加昏暗。


    他連忙抬頭仰望,一道紅光飛速地從半空中劃過,刺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尖鳴。他跟隨著紅光延伸的方向轉移視線,最終落在了廣場中央,絞刑台女巫的身上。


    烏鴉。一隻渾身上下長滿猩紅羽翼的烏鴉此時正停在女巫的肩頭,它足有女巫的身體那麽大,若非木杆的支撐,纖弱的女巫恐怕會被它壓得無法站立。


    絞刑台上的白騎士被嚇得一邊後退,一邊將手摸向劍帶抽出長劍。其中一位白騎士慌亂中腳下一踉蹌,跌倒在了高台的邊緣,隨後滾落絞刑台。更多的白騎士從聖堂大門跑出,層層圍住絞刑台,而在他們的外圈還有持弓者將目標對準女巫以及棲停在她身上的紅烏鴉,滿弦蓄勢待發。


    烏鴉轉動著它那黑玉般的眼珠,審視了一番全副武裝的騎士,然後將目光投向四周圍站的修士,仿佛在人群中搜索著某個目標。末了,它拍了拍翅膀,騰空而起,嘯叫了一聲後迅速消失於雲隙之間。


    這詭異的突發狀況並未引起圍觀修士們激烈的反應,熙德甚至懷疑麻木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這一幕。而剛才與紅色烏鴉對峙的白騎士,則繼續忙碌著將橄欖枝堆在女巫的兩側。


    橄欖枝被分成了兩堆,其高四尺,長十尺,間隔一尺,熙德對此了解是因典籍中有所記載。某任威望極盛的聖堂騎士團團長因謠言中傷,被汙蔑為異端。騎士團團長為證清白,決定接受火焰神裁。裁決之日,他穿著潔白的束腰外套,手執聖槍,從聖堂騎士團騎士麵前走入由橄欖枝堆成的“火獄”之中。


    “神明呐。”教宗手持火炬踏步走上絞刑台,朗聲唱道,“吾將罪惡之人獻上,望您降下神恩,滌淨其身。聖潔之火呀,請將一切虛偽之飾燃盡,顯露本心。燃燒吧,燃燒吧!用無盡的業火,肅清一切邪惡吧!”


    教宗俯身點燃第一個柴堆,然後旋身走向第二個柴堆旁,將火炬插在了橄欖枝中間。青煙嫋嫋升起,火苗如少女般嬌羞掩藏,待到青煙飄至半空,“少女”陡然轉性,成為攻城略地的兇猛戰士,占領了所有橄欖枝,更是爬上了女巫的長袍。


    “燃燒,燃燒……”起初隻是零星的幾個輕喊,但刹那間整個廣場上聲浪不斷。


    紅色的火焰與紅色的長發已然接駁,女巫卻始終沒有吭聲,她雙眉微蹙,眺望大教堂的穹頂。突然間,她粲然一笑,緊接著便發出響徹聖城,教人抱頭逃竄的恐懼之音。


    火焰徹底將絞刑台包覆,然而它就像個有著無窮貪欲的人,並未就此作罷,而是繼續將火焰之手伸向了更遠處,更高處。失控的大火頃刻間在廣場上蔓延,無辜的修士們成了它傳播的載體,在尖叫呐喊聲中,一個個疾奔的火人從熙德眼前經過。


    前一個火人倒下,後一個被其引燃的修士又接著向前奔逃。於是,大教堂、花園、修道院、廂房、修女院、寶庫塔、教宗塔、騎士塔、樞機塔,整個聖城亞恩被火海淹沒。隨後洪亮的鍾聲於火焰之上響起。


    米拉多,熙德茫然又麻木地站在原地,站在火海的浪濤之中想到。火焰的觸手猛地向他伸來,但在半途中又立馬縮了迴去,仿佛他腳下的這片區域成了這紅色海洋中唯一的孤島。直到那隻猩紅烏鴉從滾滾黑煙中再次出現,扇動著巨大的羽翼緩緩落下,站在熙德麵前。


    “這是夢。”熙德在恍惚之中道出真相。


    “你知道,你知道。”猩紅烏鴉張了張尖短的鳥喙,發出人的聲音。


    “你是誰?”熙德追問。


    “你知道,”它陡地發出“噶”的一聲後又接著說道,“你知道。”


    “我……我不知道。”熙德垂下頭,沮喪地說,“求求你,快將火熄滅,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你知道。”它說,“你知道。”


    “我——”


    “醒醒,熙德。”烏鴉又一次張嘴打斷道,但聲音卻變得低沉粗噶。


    這熟悉的聲音並非來自烏鴉,而是……


    猩紅烏鴉在火焰中跳躍,而後又忽然張開翅膀,但在火焰中,它的翅膀變成褐色,亦失去了其原有的光澤與輕盈,變得粗糙且笨拙。而這是醜陋的樹幹。


    “醒來,孩子。”聲音再次響起,“別讓自己沉淪,從裏麵跳出來。”


    跳出來?熙德閉上眼睛,然後又猛地睜開,一張枯槁的臉龐赫然眼前。是米拉多,還有他身後的靈樹。當然了,還會是什麽呢?


    “夠了,孩子。”米拉多平板地說道,“你陷得太深了。”


    不,如果你說的是我剛才的夢,那麽還不夠深。在夢中我似乎預見了未來,而且我還能開口說話了。他想把喜悅與米拉多分享,可是張了張嘴後發現自己依舊沒法說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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