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寒的氣候將淤泥中的水分凝成冰晶,使得斯卡托特營地中的小徑愈發濕滑。伊爾瑪穿著涼鞋,雙腳間掛著鎖鏈,頻繁細碎的步伐讓她每跨出一步,都會向後打滑。更加糟糕的是,她的腳趾裸露在外,淤泥不斷擠入趾縫,一陣一陣的刺骨寒冷不斷從腳下襲來,到最後她的五根腳趾已經被凍得麻木,完全失去了知覺。她的上身也沒有好到哪去,朔風一刻不停地吹拂,此刻就好像絲縷不掛的初生嬰孩。


    他們又穿過一棟棟奇異的木屋,它們中有的像一艘船,有的像一隻巨大的靴子,甚至還有如同巨大果樹的屋子,而一格一格的房間就是掛在蘋果樹上的果子。但所有的這一切都無法讓伊爾瑪將注意力轉移,她此時正在繞著那巨大黑色岩柱的行走。


    雖然天光本就暗淡,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當他們離這黑色岩柱越來越近,更加濃厚的陰影開始籠罩下來,天空灰暗到仿佛進入了黑夜。


    伊爾瑪凝望著岩柱,它漆黑的表麵隱隱約約泛出一條一條不規則的曲線,似在刻畫某種圖像的輪廓,但那究竟是什麽卻不得而知。隻要再靠近一點,她想,我就能看清岩柱表麵的圖像,或許那正是他們在尋找的隱秘。


    然而在前頭領路的灰羽守衛卻突然轉向,遠離岩柱,朝著一間低矮的灰黑色木屋走去。如果說營地中其他的木屋充滿了對世間萬物的想象與模仿,那麽這間木屋缺少的就是那種生機。它像一隻木匣,像一個鐵砧,又甚至像一副棺槨。若是要讓伊爾瑪住在這裏,她會果斷拒絕,因它實在太過壓抑,僅僅是從遠處看去,就讓她有種胸口窒悶的感覺。


    這是提塔妮婭王,一個部落首領居住的地方?伊爾瑪幾乎將這個疑問說出口,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守衛在矮屋前停步,轉過身瞧了倆人一眼,然後將木門推開。“進去。”他對艾萊克說道。


    這真的是提塔妮婭王的居所?伊爾瑪再次在心中暗自問道,不會是另一座關押囚犯的監牢吧?想到這裏,她愈發覺得詭異。這間低矮的木屋周圍空無一人,若它是監牢的話,則說明斯卡托特對囚犯疏於防範。可將其視為提塔妮婭王的居所,似乎也不合情理,一個部落的首領必然會有貼身守衛確保自身的安全。


    艾萊克似乎也有著與伊爾瑪相同的困惑,他在邁出一步後又停了下來,然後側頭望向守衛。


    “進去。”守衛重複道。


    艾萊克稍許猶豫後還是彎腰從矮門中鑽了進去。他不得不這麽做,就算他懷疑這是提塔妮婭王的陷阱,因他們現在的性命完全掌握在對方手中。


    矮門的門楣隻到伊爾瑪的鼻子處,她需要稍稍欠身方能進入。但對於艾萊克這樣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來說,他就得像佝僂的老人一樣蜷著身子往裏走,因此他的步伐也變得遲滯。


    他們在微弱的光線中沿逼仄走道前進,不過令伊爾瑪感到驚訝的是,守衛也跟在後麵像他們一樣彎腰行進。這低矮的木屋遠比外麵看上去的要大,並且複雜,他們折過三個彎以後才終於感受到了充裕的光線。


    這是一個寬敞的廳堂,但它依然低矮,讓人直不起身子。廳堂的角落放著幾個火盆,火盆中的火焰並不旺盛,但它們釋放出的光足夠將廳堂照亮,它們釋放的熱也足夠使廳堂溫暖如春。廳堂的一側牆壁上掛著斧與劍,另一側則掛著一把雙曲弓。在廳堂的正前方,一把漆黑烏亮的高背椅在火光的映照下散發著詭異的光澤,其後麵的木牆上一顆巨大的狼首雙眼緊閉,齜牙咧嘴,甚是駭人。


    提塔妮婭王此時正慵懶地靠坐在黑高背椅上,當她看到守衛押著兩個囚犯出現在廳堂中時,立馬從高背椅上正了正身子。


    “你要的‘闖入者’。”守衛彎著身子走到提塔妮婭王前,語氣生硬地說道,“毫發未傷。”


    “感謝你,那伊阿德。”提塔妮婭王微笑麵對守衛,“感謝你履行職責。”


    伊爾瑪看到那個叫做那伊阿德的守衛鼓動一下腮幫子,隨後一聲不吭地轉身走出了廳堂。她感到有些莫名的別扭,旋即便意識到,是守衛與提塔妮婭王的行為舉止,他們根本不像是部落首領與守衛間的關係。若是在綠色之地,守衛與仆人在麵對部落首領時,不僅要語言注意說話的語氣,更要身體力行地表現出對坎的恭敬,但在這裏卻沒有。


    “我們是否要向你行禮呢,尊敬的提塔妮婭王?”艾萊克俯身仰頭,樣子十分滑稽。


    提塔妮婭王瞥了一眼伊爾瑪,又望向艾萊克,“不,”她淺淺地笑了起來,“這樣站著會很累,你和你的……就坐下吧。”


    兩人的對話伊爾瑪聽在耳中,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出正確的反應。是要繼續裝作不明白他們間的對話,還是把自己突然能聽懂馬達因語的事實向他們坦白。前者需要她表現出若無其事,一臉茫然的樣子,但她從來都不擅長撒謊,也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後者的結果她無法預測,但必然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兩相權衡,伊爾瑪最終還是繼續裝作置身事外的樣子。


    艾萊克盤腿坐到了木地板上,然後抬頭望向伊爾瑪。伊爾瑪瞪著眼睛做出一臉無辜狀,接著又好像心領神會地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著坐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溫暖的地板的緣故,伊爾瑪隻覺兩頰火熱滾燙。我的臉一定很紅,她垂下頭看著自己的凍紫的腳想到,我這拙劣的演技肯定沒法騙過他們,事後艾萊克一定會問我發生了什麽,到時候我該怎麽迴答他?


    兩人坐定以後,提塔妮婭王從高背椅上站了起來,然後也像他們之前一樣彎著腰,走到他們麵前。當她再次微微牽起兩側的嘴角,向他們露出笑容時,伊爾瑪知道他們離死亡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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