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還是死了，在到達壘石灘的第三天。
陰雨未曾間斷，夾雜其中的雪花落到石塊上不消多久便融化成水，又因為寒冷的天氣，使得融水迅速凍結，由是整個壘石灘被覆上了一層透徹的冰晶。崎嶇不平的多石河灘仿佛水晶遍地的寶藏之地。
“可憐的人喲。”高個老嫗嘖嘖歎息，“這世道，隻要稍一不小心，就會墮入萬劫不複。普通人的孩子忍受饑餓與疾病，能否長大成人還得看造化命運。”
老嫗的話語頗有深意，使得阿莎沒法理解其中的含義，但她知道老嫗的話是對的，就像他們剛到壘石灘時她所預見的那樣——檸檬是個將死之人。
他們在老嫗的茅草屋中暫時地安頓下來，享用她的篝火與食物，在她的屋簷下避寒躲雨。那天，他們將昏迷中的檸檬從輿車上抱下來一同住進了茅草屋中，老嫗拄著拐杖站在檸檬的旁邊觀察著，一聲不響，末了隻是搖搖頭說了一些喪氣的話。
“這孩子沒救咯。”她對梅露辛說。
“您知道他得了什麽病嗎？”梅露辛懇切地望著老嫗，“您能幫幫他嗎？幫幫這可憐的孩子吧，他已經是個孤兒了。”
“我無能為力嘍。”老嫗搖搖頭，“這世上或許沒人能知道他得了什麽病，即便叫來修士，叫來學城知識淵博的博士也沒法弄清楚。”
“他父親……”梅露辛帶著哭腔說道，“我們經過那個山穀中的村莊時好多因為某種不清楚的疫病而喪命，本來以為帶著他可以讓他遠離那場疫病，但結果……結果他是還被感染了。”
“我就說把他留在古戰場鎮的。”這時，倚在牆角的希比克開口接過話，他的語氣之中有些不耐煩。這倒不能怪他，適逢守護河河水高漲，因為要趕時間去雷蒙城為親王的宴會表演，這讓他萬分焦慮，“甚至一開始我就應該把他趕下輿車的。是他自己偷偷摸摸避開了我們的注意，藏在輿車之中的，否則沒人會主動把他帶走，我們又不是販賣孩子的商人，該死。”
“希比克，求求你了。”梅露辛抽噎了一下後懇求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麽小的孩子被棄在荒山野嶺之中自生自滅啊，他才這麽點大，根本沒有對抗寒冷與野獸的能力。”
“嘖。”希比克不情願地別過頭去，小聲咕噥道，“還不知道他身上的這種奇怪的病會不會傳染給我們。”
簡陋的茅草屋陡然間陷入到了死寂之中。阿莎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倒抽了一口氣，有人屏著氣不敢大口唿吸，有人的心跳急劇加速，仿若擂動的戰鼓。確實，此前沒人關注檸檬的病會否傳染，經過希比克這麽一說，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檸檬的父親，他村莊中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壯年會相繼患上疫病，正是由於它存在著傳染性。
這是一種奇怪的疫病，以檸檬為例，他先是接連數天的高燒，意識時而清晰，時而迷糊。但等高燒退去，他則徹底失去了意識，陷入到了昏睡之中。因為檸檬表現出來的這些症狀，使得雜戲班的人都忽視了疫病可能的危險。
“小小人兒在擔心疫病。”老嫗低沉的話音劃破了茅草屋中凝滯的空氣，“要我說，你們不必擔心。”
“為什麽？”跪坐在檸檬身邊的梅露辛抬起頭望向老嫗。在所有人都感到恐懼與彷徨的時候，老嫗的話語仿佛成了能夠救他們一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裏是壘石灘，諸神之骨將淨化所有的疾病與詛咒。”說罷，老嫗“篤篤篤”有節拍地拄著拐杖走出了茅草屋。
諸神？阿莎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詞，她知道有神明的存在，但祂是唯一神。此外她還知道海父、色彩之神，可從來沒有聽過“諸神”，那是眾多神隻的統稱嗎？老嫗說“諸神之骨將淨化所有的疾病與詛咒”，那為何不淨化檸檬身上的疫病呢？她腹誹道。
但她不敢將這些話說出口，那將會被視為傲慢與對神隻的褻瀆。她環顧茅草屋中的人，希比克正雙手環抱胸前，心事重重地沉思著；梅露辛依舊守在檸檬身旁，愁容滿麵；狄洛夫盤腿靠坐在牆壁旁打盹，銀鈴則枕著他的腿沉眠。
“埋葬於諸神之骨下，讓他免受折磨。疫病、詛咒隨死而滅。”老嫗的低吟再次將阿莎從兩天前的迴憶中拉了迴來。
清晨，當梅露辛如往日那樣想要看看檸檬的狀況時，發現這個小男孩已經沒了氣息，身體早已經冰冷僵硬。希比克檢查過他的身體後，給出推斷，小男孩已經死去兩三個時辰，也就是在人們熟睡的時候安靜地死去了。
阿莎目睹了希比克與狄洛夫將檸檬身上的衣物除去，套上亞麻布做成的裹屍布的過程。她感到十分訝異，檸檬已經昏睡數十天，在此期間不吃不喝，可他的身體卻未變得骨瘦如柴。事實上，這個小男孩的屍體甚至看上去比阿莎還要強壯一些。
她越來越覺得檸檬所得的這個病不尋常，再加上她在比武大會上所遭遇、所經曆的詭異事件，使得她相信檸檬並非是得了什麽病，而是某種詛咒。但她不會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那樣隻會得到之前希比克對她的同樣的反應。
他們決定將檸檬埋葬入土，但老嫗說壘石灘的村民們死後都會埋葬在石頭之下，而非直接入土。他們遂采用了老嫗的建議，用塊塊石頭壘起一個石堆，檸檬的屍體就被壓在石堆底下。
直到現在阿莎才明白老嫗所說的諸神之骨是什麽意思，即河灘上的這些形狀各異的灰白石塊。她告訴阿莎，諸神的戰爭延續了萬年，從戰爭高原一直蔓延至統一王國的土地。而在這裏，在這片本是平坦河灘的地方，發生了最為激烈的諸神之間的戰鬥。這場曠世之戰持續了數百年——對神隻來說，這不過是須臾之間，但對人類來說是個漫長的歲月——無數的神隻因此隕落，祂們的形質與身體被丟棄於此，久而久之，便化成了灰色的石塊。
陰雨未曾間斷，夾雜其中的雪花落到石塊上不消多久便融化成水，又因為寒冷的天氣，使得融水迅速凍結，由是整個壘石灘被覆上了一層透徹的冰晶。崎嶇不平的多石河灘仿佛水晶遍地的寶藏之地。
“可憐的人喲。”高個老嫗嘖嘖歎息，“這世道，隻要稍一不小心，就會墮入萬劫不複。普通人的孩子忍受饑餓與疾病，能否長大成人還得看造化命運。”
老嫗的話語頗有深意，使得阿莎沒法理解其中的含義，但她知道老嫗的話是對的，就像他們剛到壘石灘時她所預見的那樣——檸檬是個將死之人。
他們在老嫗的茅草屋中暫時地安頓下來，享用她的篝火與食物，在她的屋簷下避寒躲雨。那天，他們將昏迷中的檸檬從輿車上抱下來一同住進了茅草屋中，老嫗拄著拐杖站在檸檬的旁邊觀察著，一聲不響，末了隻是搖搖頭說了一些喪氣的話。
“這孩子沒救咯。”她對梅露辛說。
“您知道他得了什麽病嗎？”梅露辛懇切地望著老嫗，“您能幫幫他嗎？幫幫這可憐的孩子吧，他已經是個孤兒了。”
“我無能為力嘍。”老嫗搖搖頭，“這世上或許沒人能知道他得了什麽病，即便叫來修士，叫來學城知識淵博的博士也沒法弄清楚。”
“他父親……”梅露辛帶著哭腔說道，“我們經過那個山穀中的村莊時好多因為某種不清楚的疫病而喪命，本來以為帶著他可以讓他遠離那場疫病，但結果……結果他是還被感染了。”
“我就說把他留在古戰場鎮的。”這時，倚在牆角的希比克開口接過話，他的語氣之中有些不耐煩。這倒不能怪他，適逢守護河河水高漲，因為要趕時間去雷蒙城為親王的宴會表演，這讓他萬分焦慮，“甚至一開始我就應該把他趕下輿車的。是他自己偷偷摸摸避開了我們的注意，藏在輿車之中的，否則沒人會主動把他帶走，我們又不是販賣孩子的商人，該死。”
“希比克，求求你了。”梅露辛抽噎了一下後懇求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麽小的孩子被棄在荒山野嶺之中自生自滅啊，他才這麽點大，根本沒有對抗寒冷與野獸的能力。”
“嘖。”希比克不情願地別過頭去，小聲咕噥道，“還不知道他身上的這種奇怪的病會不會傳染給我們。”
簡陋的茅草屋陡然間陷入到了死寂之中。阿莎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倒抽了一口氣，有人屏著氣不敢大口唿吸，有人的心跳急劇加速，仿若擂動的戰鼓。確實，此前沒人關注檸檬的病會否傳染，經過希比克這麽一說，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檸檬的父親，他村莊中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壯年會相繼患上疫病，正是由於它存在著傳染性。
這是一種奇怪的疫病，以檸檬為例，他先是接連數天的高燒，意識時而清晰，時而迷糊。但等高燒退去，他則徹底失去了意識，陷入到了昏睡之中。因為檸檬表現出來的這些症狀，使得雜戲班的人都忽視了疫病可能的危險。
“小小人兒在擔心疫病。”老嫗低沉的話音劃破了茅草屋中凝滯的空氣，“要我說，你們不必擔心。”
“為什麽？”跪坐在檸檬身邊的梅露辛抬起頭望向老嫗。在所有人都感到恐懼與彷徨的時候，老嫗的話語仿佛成了能夠救他們一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裏是壘石灘，諸神之骨將淨化所有的疾病與詛咒。”說罷，老嫗“篤篤篤”有節拍地拄著拐杖走出了茅草屋。
諸神？阿莎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詞，她知道有神明的存在，但祂是唯一神。此外她還知道海父、色彩之神，可從來沒有聽過“諸神”，那是眾多神隻的統稱嗎？老嫗說“諸神之骨將淨化所有的疾病與詛咒”，那為何不淨化檸檬身上的疫病呢？她腹誹道。
但她不敢將這些話說出口，那將會被視為傲慢與對神隻的褻瀆。她環顧茅草屋中的人，希比克正雙手環抱胸前，心事重重地沉思著；梅露辛依舊守在檸檬身旁，愁容滿麵；狄洛夫盤腿靠坐在牆壁旁打盹，銀鈴則枕著他的腿沉眠。
“埋葬於諸神之骨下，讓他免受折磨。疫病、詛咒隨死而滅。”老嫗的低吟再次將阿莎從兩天前的迴憶中拉了迴來。
清晨，當梅露辛如往日那樣想要看看檸檬的狀況時，發現這個小男孩已經沒了氣息，身體早已經冰冷僵硬。希比克檢查過他的身體後，給出推斷，小男孩已經死去兩三個時辰，也就是在人們熟睡的時候安靜地死去了。
阿莎目睹了希比克與狄洛夫將檸檬身上的衣物除去，套上亞麻布做成的裹屍布的過程。她感到十分訝異，檸檬已經昏睡數十天，在此期間不吃不喝，可他的身體卻未變得骨瘦如柴。事實上，這個小男孩的屍體甚至看上去比阿莎還要強壯一些。
她越來越覺得檸檬所得的這個病不尋常，再加上她在比武大會上所遭遇、所經曆的詭異事件，使得她相信檸檬並非是得了什麽病，而是某種詛咒。但她不會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那樣隻會得到之前希比克對她的同樣的反應。
他們決定將檸檬埋葬入土，但老嫗說壘石灘的村民們死後都會埋葬在石頭之下，而非直接入土。他們遂采用了老嫗的建議，用塊塊石頭壘起一個石堆，檸檬的屍體就被壓在石堆底下。
直到現在阿莎才明白老嫗所說的諸神之骨是什麽意思，即河灘上的這些形狀各異的灰白石塊。她告訴阿莎，諸神的戰爭延續了萬年，從戰爭高原一直蔓延至統一王國的土地。而在這裏，在這片本是平坦河灘的地方，發生了最為激烈的諸神之間的戰鬥。這場曠世之戰持續了數百年——對神隻來說，這不過是須臾之間，但對人類來說是個漫長的歲月——無數的神隻因此隕落，祂們的形質與身體被丟棄於此，久而久之，便化成了灰色的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