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劍刃是否是蒼白之色?”他迫不及待地追問。


    “不,不……大人,我並沒有看到劍刃的樣子。”老板局促地說道,“我聽說騎士的劍一出鞘,便要見血。我肯定不希望見到它是什麽模樣的啦。”


    一切都離我而去,而我的軀體卻在世間殘留,他沮喪地想到。但他並沒有就此沉淪,在沉默了片刻後,立馬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但也正是這具軀體,給了他最後的希望,一個尋找“長夜”,尋找戰爭牌,尋找皮伊塔安最後子嗣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初具雛形。


    “老板,”他用掌根敲了敲額頭後對床邊的男人說道,“感謝你的解答。也請麻煩你幫我準備一件衣服以及合適的鞋子。”


    “如您所願,大人。”旅館老板笑嗬嗬地迴道,“我會讓薇薇安為您安排妥當。”不知為何,他的笑容停了下來,轉而有些拘謹起來。


    “你還有什麽事沒說?”他問。


    “是的,大人。”老板雙掌相握,相互揉搓著,過了幾息後才開口說道,“大人,薇薇安似乎將您視為她一生所要侍奉之人,如果您不嫌棄……”


    將她納為己有?他在心裏替他說完。不不不,以王國騎士團之名,不娶妻是他發下的誓言,即便曾有過許多騎士團的騎士背誓,即便他現在已不是其中一員,但他並不打算將自己的這個誓言視為信口開河的話語。


    “不。”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老板,隨後以半真半假的借口說道,“並非是因為薇薇安不可愛,但我注定要四處漂泊,恐怕她會跟著我陷入到未知的困險。”


    老板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就像老板自己說的,懂得察言觀色,這樣才能在惡劣的條件下存活下去。


    等老板離開後,小屋中隻剩下昏暗與寂靜。他側身眺望窗外的漆黑夜空,陷入沉思。我該如何去尋找“長夜”?他思忖著,眼下唯一的線索是那個黑甲騎士,如果找到他,那麽便能知道“長夜”的下落,也能知道比武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是迴過頭來想,在偌大的當陽城中,很難尋找到一個人的蹤跡,即便他身著一身顯眼的黑甲,況且那個黑甲騎士也極有可能已經離開了當陽城。接下來我又該去哪找他?雷蒙城雖然離當陽城很遙遠,但終究是在同一個王國之中,若他乘著商船前往十二聯合城邦,前往星辰群島,甚至去往馬達因,那麽我可能這一生都要將時間用在尋找他這件事上了。


    至於戰爭牌極大可能也在黑甲騎士的手中,如果他就是馬上長槍比試上打敗奧德騎士團騎士弗爾克·斯庫法的那個安蒂諾·塞斯的話。他黑甲上的圖案是長蛇銜尾,也就是紅岩堡的紋章。可蘭登·維爾哈倫子爵如果有如此厲害的騎士,為何不一開始就讓他參加比武大會,還要讓我接受委托,還把那塊不知何用的戰爭牌給我。他無法理解紅岩堡主人的用意。


    我的職責是將維克梅特驅逐,幫助皮伊塔安複辟。或許“長夜”能讓我戰勝諸多騎士,可它無法擋住千軍萬馬,雷蒙城的淪陷便是最好的證明。十五年過去了,或許某些諸侯產生了新的想法,維克梅特並不比皮伊塔安強上多少,教會隻是根據自身的利益選擇了維克梅特,然而眼下教會的聖堂騎士團衰微,這正是他們迅速攫取利益的關鍵節點。而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人宣稱找到了皮伊塔安最後的族裔,這些諸侯是否會群起響應……


    幻想總是美好,但現實總是一次又一次給這些美好的幻想潑上冷水。這些諸侯之中有多少有能力又有魄力與維克梅特及教會抗衡的呢?曼列斯公爵或許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他現在……想到這,他熱血沸騰的心再次覆上了一層堅冰。


    就在他沮喪懊惱之際,門又一次被輕輕地推開。一個怯生生的身影不安地擠了進來,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擱板桌旁,將一件黑灰色的外套與馬褲,還有一雙長靴放在了上麵。她一聲不響地整理著衣服,而後又低著頭朝門口走去。


    “薇薇安。”他不由自主地出聲叫住了她。


    “大,大人。”薇薇安吸了下鼻子,濕濡的嗓音中帶著些許哭腔,“我以為您已經睡了,抱歉,將您吵醒了。”


    “不,我沒有睡。”不知為何他心生歉疚。他知道旅館老板將他拒絕的事告知了她,她因此大哭過一場。


    “大人。您的衣服與靴子放在桌子上。”她一刻都不敢抬起頭來看他。


    他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道:“薇薇安,抬起頭來,看著我。”


    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孩依從地慢慢抬起頭來,她的雙眼在微弱的燭火中泛出晶瑩的淚光,瘦削的臉頰上兩道淚痕依稀可見。他從來不擅長處理男女之事,對他而言,或許手中的長劍更加容易掌握,但是麵對這個少女——縱使她身份低微——他必須要將事情處理好。


    “你父親已經將事情告訴我,我也立即給了他迴複。”他坦誠地說道。


    但對薇薇安來說,這似乎成了又一次羞辱,而且是當著麵地羞辱。她的情緒立馬激動了起來,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般從眼眶中湧出,沿著那兩道未幹涸的淚痕流淌而下。她兩隻無處安放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斷抖動,最後緩緩舉起,掩麵抽泣。


    雖然預想過這個場景,但真當他麵對時,又感到彷徨與不知所措。他思索了再三,最後如實地說道:“薇薇安,我並非是你想象中的高貴騎士,而隻是個來自斯特羅斯的雇傭騎士。”


    薇薇安抽噎著,從指縫中往外窺看。


    他知道她聽到了,於是接著說道:“我要為自己的生計四處尋找雇主,一旦有戰爭爆發,我便會跟著領主老爺們踏上戰場。雇傭騎士從來都不英勇,我們並非像受塗抹膏油的騎士那樣會為了榮譽而戰,我們隻為金錢。”


    或許這樣說就能讓少女對騎士——至少是對雇傭騎士——不切實際的迷夢破碎,而事實上似乎也起到了作用。


    “是真的嗎?”薇薇安又抽噎了一下,但同時她也將手從臉前慢慢挪開。


    “我不會騙你。”


    “我了解了,大人。”薇薇安一邊怯怯地迴道,一邊模仿著仕女提起裙裾行禮,然後退出了房間。


    雇傭騎士。薇薇安離開後,他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雇傭騎士身份低微,即便是流浪漢都聞而遠之,可騎士卻是高尚的代名詞,人人都想接近高貴的騎士,一個偉大的騎士更是能引得人們競相巴結。而曾經就有這麽一位騎士可稱偉大,那便是亞森·瑞爾。


    維戈·塔米姆已經在比武大會的校場陣亡,或許該是亞森·瑞爾將重現統一王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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