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紅桃輕聲喚。


    荀嬛迴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萬千情緒讓紅桃瞬間咽下了滾到舌尖的話。安慰的話說了那許多年,小姐都背下來了吧?


    “迴吧!”荀嬛淡淡一句,已然舉步,紅桃忙不迭地跟上。


    葳蕤院並不寬敞,因為侯府西院住二、三兩房,公平起見,整個西院也是由南至北一分為二。西院東住二房,西院西住三房。葳蕤院位於西院西南角,住著三房未嫁的三位小姐。為了幾位小姐住得寬敞些,周氏求了老太太好多次,又磨著管家的孫氏,總算幾年前把葳蕤院的房子拆改成一棟二層的繡樓,繡樓後加蓋了下人房和一間小廚房。兩位嫡出小姐自然住繡樓二樓,樓上兩間剩餘房間做了姐妹的書房,又在一樓留出兩個采光好的房間做了繡房,剩了兩間,一間荀嬛住,另一間存了荀琳、荀璐姐妹據說極喜愛的東西。喜不喜愛紅桃不知道,但幾乎沒見兩位嫡出小姐進去倒是真的。幾間房中,荀嬛的房間光線和通風最差。所謂書房、繡房,荀嬛也是不能進的,雖然對外說是三姐妹共用,不過荀琳、荀璐各一間罷了。


    深秋時候,太陽不烈,帶著些暖意。由室外進入室內,光和暖一下被擋在了外麵,隻剩一室的暗與涼。


    荀嬛適應了下屋裏的光線,才在西側靠窗的桌旁坐下。窗子很窄,窗外又有繁茂的山芙蓉遮擋,幾乎投不進陽光。不過荀嫣很喜歡那芙蓉,給她黯寂的日子添了色彩。山芙蓉每年夏秋都會開花,如今還有花沒有凋零,紅的、白的、黃的……看著依然生機盎然。


    紅桃提了桌上的茶壺,想給荀嬛倒水,卻發現茶壺已然空了。“這個紅李又跑哪兒瘋去了,居然不給小姐備著熱水!”紅桃嘟囔著拎壺出去。


    荀嬛沒理會她,依舊望著窗外的山芙蓉出神。這樣的戲碼常常上演,紅桃居然還能一遍一遍重複同樣的話,也不嫌厭得慌。


    紅李是她身邊另一個婢女,但並不把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裏,倒時不時往荀琳、荀璐身邊湊,湊不過去就圍著兩人的婢女轉,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地叫,熱絡得不行。


    紅桃提了熱水迴來,見小姐依然姿勢未變,隻能歎了口氣,往茶盞倒了熱水,又放下茶壺轉身出去。


    荀嬛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聽得門被推開,傳來六小姐婢女青芷趾高氣昂的聲音才迴神:“五小姐這耳朵可得著府醫瞧瞧,怎麽喚了這麽多聲,也沒聽到!”


    荀嬛沒動,隻微微垂下眼眸,沒有吭聲。


    青芷見她沒理自己,也不奇怪。這五小姐就是個鋸嘴葫蘆的性子。她撇了撇嘴,意思地福了下,說:“六小姐和七小姐要做菊花糕,五小姐快些過去!”說完,不待荀嬛答話,轉身扭著纖細的腰肢走了。


    荀嬛嘴角露出冷笑。每次都是這樣,她們姐妹到處買好,說親手給這個、那個做吃食、做針線,甚至培植花卉,而每次動手的都是她。不想自己做本可以差遣婢女,可兩姐妹就以磋磨她為樂,更見不得她有絲毫的好過,時間久了,連婢女們也時不時踩她一腳。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因為常年做活,五指指根和常常被針磨的拇指、食指指腹已經生了薄繭,哪裏是個閨閣小姐的手?


    該做些什麽讓自己好過些呢?她提了一口氣,撐起坐得發木的身子,朝樓後的小廚房去。


    待她做好菊花糕,廚娘把糕點上了籠屜,迴頭擠出幾分假笑來:“辛苦五小姐了!這裏剩餘的活兒有奴婢就行,您且迴吧!”


    又是這樣!哪裏還有剩餘的活兒?荀嬛不言不語,垂眸出了小廚房。已經過了餐食時間,沒人管她是不是餓著。迴到自己房間,桌上放著一個白饃饃和一小碟鹹菜。荀嬛眼淚幾乎流下來。這是紅桃把自己的午食省了出來,不知她是怎麽藏著拿迴來的。荀嬛沒有去淨手,徑直拿起饃饃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饃饃沒了溫度,已經發硬,但她沒有停,就那麽一口一口就著淚水吞下去。


    吞下饃饃,荀嬛又在桌旁坐了片刻,然後起身出了房門,繞過花徑,順著荒涼的甬道,朝更偏僻的地方走去。在西院最西的角落有個逼仄的小院,周圍雜草叢生,院裏倒收拾得幹淨,還種了些菜蔬,隻不過天已涼,菜蔬稀落,看著愈發淒寥。


    院門沒有匾牌,荀嬛知道這兒原本有個“芴園”的牌子,不過被婆子冬日取了燒火去,至此也沒人提及,更無人管這院子究竟叫了什麽。反正裏邊住著的人不想理會旁人,也無旁人理會她。


    推了虛掩的木門進去,荀嬛並不停留,徑直過去叩了叩那小小屋子唯一的門扇。


    沒有應門聲。荀嬛再叩,依然一室寂靜。


    荀嬛有些氣餒,舉著手想再叩,可又猶豫。


    她踟躕片刻,還是迴轉身,隻是沒有離開,在院子邊尋了一個平整些的石頭,鋪上帕子,徑直坐了。


    她托著腮,保持一個姿勢沒有動,就那麽靜靜地盯著一株秋蘿卜綠綠的秧苗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即便有太陽,初冬的風還是帶著涼意。荀嬛瑟縮著抱住雙臂,扭頭去看那扇窄窄的門,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覺得臉上有東西滑過,她伸手去擦——是淚。那淚不知道為什麽,隻一直流,一直流,怎麽都止不住。她的臉頰冰涼,手也冰涼,心更加冰涼。她抬頭去看太陽,明明耀眼得緊,為什麽不帶一絲暖意?


    她枯坐著,如一尊雕塑。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是慢慢起身,又留戀地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她終歸不是雕塑,終歸有血有肉。她一點點挪著腳步,幾乎一步一迴頭地離開了小小而荒僻的院子。即便她有再好的耳力,此時也無法聽到那簡陋的小屋裏悠悠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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