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的馬車裏,荀翊握住了趙荑的手,對麵坐著的清淺垂下頭,裝做困頓般閉了眼睛。趙荑原以為他是見自己難過,權做安慰罷了。可車行一路,荀翊一直沒有鬆開。趙荑漸漸覺得不自在,裝作喝茶或是用帕子試臉,可每次手放下,荀翊又會重新握迴。趙荑索性不理,由他握著。


    申時初刻,馬車進了東城門。


    “這個時辰,東市未關,娘子可要去?”荀翊探身朝車廂外看看,迴頭問趙荑。


    “要去!”趙荑幾乎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這樣說話不適合她高門貴婦的身份,找補道:“五爺既說了,自是要去的。”


    荀翊挑挑眉,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的眼尾蘊滿了笑。趙荑不知道為什麽,很怕和他對視。她不自然地用帕子試了試鼻尖不存在的汗意,朝車窗外看去,躲開了荀翊的視線。能真正走進街市的古韻古色,她夢寐以求。


    馬車緩緩駛進東市,叫賣吆喝撲麵而來。趙荑再也忍不住,挑了車簾一角往外看。


    “停車!”沒等她看清街市場景,荀翊已經敲了車廂壁,喚車夫停下。“娘子隨我來!”他含笑看她,先挑起車簾,跳下馬車。


    他站定,迴身向她伸出手。趙荑愣愣地看他,覺得他像極打開車門,伸手來邀她下車的紳士。


    清淺幫她遮了麵紗,她把手伸向荀翊。他一手拉住她,另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直接抱下了馬車。旁邊幾個跟著的下人都垂了頭,婢女更是紅了臉。五爺今兒個怎麽這麽大膽!


    趙荑原本沒覺不對,可見了下人的反應,才後知後覺荀翊的舉動出格。她嗔怪地瞪他一眼,轉頭去看街市,全然忘了往懷恩庵一路是自己扒著人家不鬆手。


    東市裏筆直的街道四向縱深延展,一家家兩層、三層的店鋪整齊沿街排列,鱗次櫛比,各色招牌、幌子鮮豔奪目。


    “五爺、五奶奶!”薑叔牽馬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地看看趙荑,又轉向荀翊說:“若有心人將五爺逛街市的事情傳揚開來,恐會生事端。”


    趙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在提醒他們!父兄生死莫測,他們怎麽可以有閑情逛街市!宣揚開來,這是大錯。她急急去看荀翊,心下氣惱,為什麽自己沒想著阻他,竟然還說要去!


    “多謝薑叔提醒!隻我們不是要在此處閑逛,我們恰巧經過,想著應該給祖父、祖母帶些合乎老人家口味的吃食罷了!”荀翊朝薑叔深揖一禮。


    趙荑咬了咬唇。是她單純了!她自以為思慮周全,可在這相公麵前,為什麽總少根弦?融天穀大事如此,現在小事也如此。她心裏吐槽,卻沒絲毫猶豫地跟著荀翊,朝食肆聚集處走去。


    走出十幾步,她又忽然覺出不對。依她爭強好勝的性子,她此刻應該會生出極強的勝負欲,應該有遇到強敵的興奮,可她為什麽沒有?她隻覺得開心,隻欣賞這個男人。她機械地跟著荀翊,思緒混亂。


    拐進一條巷子,整條街道兩旁各色糕點鋪子林立。荀翊放緩腳步,側頭看向落後半步的趙荑。“娘子從未親手為我做過吃食,今兒個為夫自己擇些可口的糕點,娘子付了銀錢,可好?”他語帶調侃,偏神色認真。


    趙荑愣怔地看他,下意識地答:“好啊!”答完,她又覺不對。可究竟哪裏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荀翊朝她笑,狹長的眸子裏閃過趙荑看不懂的情緒。她想去抓,可怎麽也抓不住。她忍不住想撓頭,可在手即將觸到頭發的一瞬,又意識到不妥。她扶了扶鬢間的鴛鴦蓮紋鎏金銀花釵,垂眸掩住自己的尷尬。身後的清淺急得想去推趙荑,可知道不合規矩,隻能生生忍著。素日極精明聰慧的人,怎麽此刻遲鈍愚笨得讓人無語!迴去一定教教主子,這時候應該說,“夫君不嫌棄,妾身迴去就為夫君洗手做羹湯!”


    陸續進了幾家鋪子,買了些糕點。在一家掛著明氏糕點招牌的鋪子前,荀翊又停下,迴頭看趙荑:“娘子可還記得這家鋪子的巨勝奴?當日娘子可是誇讚不已的。”說著,已經舉步進了店門。


    巨勝子是黑芝麻,這巨勝奴是什麽?趙荑心下疑惑,跟了進門。看到擺在精致盒子裏點綴著黑色芝麻粒的金黃點心,趙荑有點無語——簡易版油炸小麻花!


    店麵不大,三側靠牆擺放著黑鳶色榆木櫃台,上麵是淺淡偏黃的透明玻璃封蓋。櫃台裏擺放的各色精致糕點一目了然。趙荑端詳糕點的時候,荀翊已經買了巨勝奴、水晶龍鳳糕,以及玉露團。


    兩人走到鋪子門口,正待舉步邁出門檻,一個小乞丐從斜刺裏衝了出來,和立在門外等候的清瀾撞上,兩人都驚唿著撲倒到地上。清瀾撐著坐起身,抬起手臂來看。堅實粗糲的夯土地麵將她白嫩的手掌蹭得髒汙不堪,殷紅的血絲滲了出來,看著就覺疼。


    一旁的小丫頭一邊急忙扶了清瀾起身,一邊嗬斥那小乞丐:“怎麽走路的?撞壞了你可擔得起?”小乞丐也摔得不輕,咧著嘴爬起身,一直鞠躬作揖。他倒是想直接跑了,可薑叔、趙濯等人都圍了過來。他在這街市上混跡,哪裏會看不出那都是手下有功夫的。他若敢跑,不被抓了打死才怪。


    “無事!”清瀾攔住小丫頭,轉向小乞丐,皺眉問:“好好走路,你跑什麽?要是真衝撞了貴人,你這命可還要麽?”


    小乞丐囁嚅著答:“是小的不好,姑娘莫怪!小的妹子病得厲害,小的著急找大夫,不小心衝撞了姑娘,小的罪該萬死!”說著,撲通跪了下去,連連叩頭。


    “好了!我無事!你妹子的病要緊,快去!”清瀾側身躲過那小乞丐的跪拜,急聲催促著。小乞丐爬起身,見眾人沒了攔他的意思,轉身狂奔而去。


    “清瀾姐姐真好性兒!誰知道他是不是騙人,就清瀾姐姐信!”小丫頭嘟囔著。


    清瀾沒有接話,隻垂了頭,理著淩亂的裙擺。一個小乞丐都能想著給生病的妹子尋醫問藥,她的父母和哥哥呢?她自嘲地笑笑,抬頭正對上立在門裏的趙荑的目光,她急忙退步到鋪子門側,躬身候著。


    趙荑抬步邁過門檻,腳步不停,隻吩咐身後的清淺:“我車上有藥箱,去拿了。”


    清瀾心裏一熱,覺得鼻頭酸澀。這許多年,她習慣了有傷自己處理,因為她知道,沒人真的在意她疼不疼。


    迴了馬車,趙荑掀了車簾一角,留戀地迴望街市。她實在不想迴侯府那個牢籠,能每日隨意在這閑逛,享一份自由自在,多好的日子啊!她待要放下車簾,就見一個背著藥箱的中年男人,正被一個小乞丐拖著往東市大門而來——是剛剛那個撞倒清瀾的小乞丐。趙荑看到清瀾急急迎了過去,把一個小荷包塞給小乞丐,說了幾句什麽,又疾步轉身奔了迴來。


    趙荑放下簾布。自己淋雨,還能想著為旁人撐傘的人,不會壞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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