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又是三日,依然未見京裏來人,但天色黑透的時候,有一小乞丐溜進了莊子。


    莊子守備極嚴,小乞丐進莊的第一時間就有人通知了趙濯。


    看清小乞丐臉的一瞬,趙濯驚喜異常。“淳兒!”趙濯一把抓住小乞丐細細的手臂。


    看到趙濯的一瞬,小乞丐眼神由恐懼轉為驚喜:“趙濯叔!”語聲未落,淳兒已經哇哇大哭起來。


    等安撫好情緒,又讓她收拾停當,吃點東西。被帶到趙荑麵前時,淳兒除了看著瘦削憔悴,已無異樣。


    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小一團,趙荑心裏很不是滋味。走過一番生死,誰能如表麵一樣平靜?


    她早已遣了趙濯等人根據李莊頭的口供,在藍泗崖尋到祝媽媽幾人的屍骨帶迴,埋在莊子附近的山上,立了墓碑,以便日後祭拜。趙荑親自燒了紙錢,又擇附近香火最盛的寺院給幾人點了長明燈,並給寺裏捐了豐厚的香火錢。對於下人而言,已是極大臉麵,可趙荑私心裏卻覺虧欠至極。尤其對護了原主的祝媽媽,她每每想起都有無限惋惜和道不盡的酸澀。惟願原主與祝媽媽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再相遇,再續一段勝似母女的緣分,趙荑將紙錢投入火中時,一遍遍默念,一遍遍禱告,一遍遍祝福。


    趙荑命趙濯報了官,但時隔多日,估計很難追查到結果。屍骨中沒有趙淞和淳兒,趙荑等人一直存了僥幸心理,不想倒是最小的淳兒先迴來。


    心下酸楚,趙荑伸手扶起淳兒:“淳兒莫怕,都過去了!”她輕輕地拍著那雙小小的滿是傷痕的手。


    “謝奶奶!”淳兒瞬間淚如雨下。


    等淳兒情緒逐漸平複,趙荑才從她口中得知事情全貌。祝媽媽畢竟年紀大了,又被杖責,時有發熱狀況,病勢一再反複。雖祝媽媽總是催促趕路,但秦大家的等人擔心祝媽媽身子受不住,不敢應承。這樣一再耽擱,待進入河道郡已是八月初。好在馬上要到莊子,大家也都高興起來。更高興的是一行人竟與捬義侯府的二爺趙端倜偶遇。趙端倜領著度支郎中的差,此番出京督辦糧食稅收,在沿途各郡縣都有停留。


    見到二爺的歡喜還沒過去,眾人就被趙端倜帶來的消息驚到。從沿途官驛的邸抄上,趙端倜得知隆昌侯府大老爺和大爺出事的消息,並轉告了眾人。獲悉祝媽媽被杖責、趙荑被送到莊子上,趙端倜氣得掀了桌子。捬義侯府待下寬厚,祝媽媽也是看著趙家二爺長大的,更何況府裏人口簡單,兄弟姐妹間感情極好。趙荑是趙端倜唯一的堂妹,從小嗬護。聽到主仆二人被欺侮如斯,二爺哪裏忍得住。可身負皇差,不能擅離職守,於是趙端倜讓祝媽媽等人先將消息帶給趙荑,畢竟公爹過世,趙荑必須第一時間迴府奔喪,並交代萬事待迴京再議。


    祝媽媽催促眾人出發,算著腳程,七八日就能趕到莊子上。八月初四途經藍泗崖忽然被數名壯漢攔路時,眾人以為遇到劫匪,隻交出隨身細軟,能盡快趕到莊子就好,財物大家倒也不在意。可不想,對方直接一刀劈倒了上前交涉的清池。趙淞遂拔刀衝到前麵,高聲讓大家快逃。祝媽媽反應最快,一把推開身邊的淳兒,告訴她往密林方向一直跑,還沒說罷就死死抱住了衝過來的匪徒。


    淳兒說她不敢迴頭,隻拚命跑,拚命跑。她不記得跑了多久,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動,倒在灌木叢裏。醒來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她怕極了,不敢出聲,連滾帶爬不知怎麽到了一條河邊,順著河道摸進了附近的村子。她怕歹徒追來,不敢驚動村裏人,就趁著天黑潛進一家農戶,偷了幾個黑饃,又順走晾在院子裏的男孩衣服。


    她扮成男孩樣子,等天亮順著山路往有人的地方走,餓了就摘山果或與過路人討口吃食,渴了就喝河水或山泉。這樣走了七八日,還真讓她摸進了最近的一個鎮子。她混進乞丐群裏,和他們打聽莊子的方向,一路乞討、躲藏,就這樣總算找到了莊子。


    “奶奶可有他們的消息?”淳兒沒敢問出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你不必擔心,萬事有我。”趙荑沒有直接迴答,她受不了任何生離死別的悲痛欲絕或是歇斯底裏。看到淳兒瞬間暗下去的眼神,她還是加了句:“趙淞應是受了傷,隻不知藏在哪裏。”


    “趙淞叔活著!”淳兒似乎一下有了生氣,滿懷希冀地追問:“還有誰?”


    “還不知。”趙荑實在說不出殘忍的話。留點念想是不是在聽到壞消息的時候可以多點承受能力?


    趙荑讓清湄帶了淳兒下去,細細檢查下,看是否有傷口要處理。


    “可有趙淞消息?”明知答案如何,趙荑還是沒忍住問詢。


    “小人還在派人找。”趙濯語聲很沉。


    “事情都安排妥當了?”趙荑知道不能糾結,所有已發生的事情隻能學著接受。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安排妥當了。後日卯時出發。”趙濯答。


    大老爺的財物趙荑沒有去看,更沒有動,一則大老爺屍首未尋到前,不能妄下人已身死的結論。二則她暫時不知該如何安置這等大筆財物,隻能先讓周賬房如舊看顧,並著林水組織莊上青壯嚴加巡護。趙濯已經讓龍家兄弟在牢裏“病故”,如此知道這筆財物的人就集中在大老爺的人手那裏,目前趙荑沒法掌控,隻能見機行事。


    至於滕家,趙荑思量再三,還是找來滕管事商量,最終確定滕管事暫不隨她入京,留下接管莊子一應事務。畢竟李家盤踞莊子日久,有些死忠還需拔除。且莊子被李家荼毒多年,所有秩序需重新確立,所有關係要重新捋順。這差事並不輕鬆,但好在趙荑做主把李家的糧食財物都分給了莊子上的人,還直接廢除了李莊頭多年盤剝佃戶的六成地裏出息,改收兩成。隻這兩點,佃戶就對趙荑感激涕零。畢竟莊子雖產出不錯,但累歲出息都進了李家私庫,佃戶連溫飽尚無法保證。而今趙荑在佃戶眼裏儼然活命菩薩,順帶著幫趙荑做事的滕管事威望飆升,一時無人能及。滕朗夫妻暫且留在滕管事身邊協助。滕管事家的和晴兒先一步隨趙荑同行。待莊子事務上了正軌,滕管事物色合適人選接管莊子,趙荑京裏事情也安排妥當,滕管事再帶滕朗夫妻入京。


    清湄來迴話,說淳兒身上多是皮外擦傷,已經塗過藥,安置睡下,趙荑才輕輕鬆了口氣。她知道離了莊子不會一路順遂,畢竟至今仍未見府裏來人,也未收到捬義侯府和靖平公府的迴信,說明針對她的人很危險。能精準攔下趙濯往京裏發出的消息,還能阻攔接她迴府的人,對方實力不容小覷。


    “奶奶!”隨著一聲輕喚,清淺邁步進屋。“東西收拾差不多了,就是這件,您看如何處置?”她舉起手裏的一件東西——是那幅裝裱好的繡品。


    趙荑沒什麽焦距的視線落到繡品上,逐漸聚焦。兩隻羊,一大,一小。趙荑閑暇時候摩挲過這繡品多次,實在沒尋出異常。“唉!”輕歎一聲,趙荑還是說:“帶上吧。多它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對有疑慮的東西,趙荑不糾結,可也不會輕易放過。想要破解複雜的表象,每一個看似平常的細節都可能是關鍵,每一個狀若尋常的物件都可能是鑰匙。


    或許這繡品全無意義,又或許它背後隱藏了天大的秘密,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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