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三代的嫡長孫喚作伯霖,這年阿綏七歲,初初通曉情理。


    故而謝伯霖求到朝雲軒時,聞蟬沒叫青蘿帶走阿綏,反叫她到下方坐著。


    堂妹一從叔母懷中離開,謝伯霖便“撲通”跪倒在聞蟬麵前。


    “三叔母,求您為侄兒做主!”


    聞蟬也就比這大侄子年長九歲,受他一跪便覺會夭壽似的,親自下去扶他,“有什麽事起來再說。”


    伯霖卻僵著兩條手臂執意不肯起,“三叔母若不幫侄兒,侄兒隻好長跪不起!”


    聞蟬麵上本還有幾分關切,聽了這句,卻是收起多餘的同情,迤迤然轉身,於主位交椅落座。


    “若是為著你的婚事,我同你父親母親一樣,是不會點頭的。”


    紀氏私下來探過聞蟬的口風,隻因伯霖十九歲,到了要定親的年紀,看上一寒門女,紀氏不滿,早同她說過此事。


    “為何!”伯霖一聽卻更急了,“嬌嬌雖家道中落,祖上卻也是風光過的,她嫁進咱們家來,必能做好咱們國公府的媳婦!”


    “前頭六叔想娶個商女,您都點頭迎進門了,嬌嬌比起那商籍女子,難道還會不如嗎?”


    謝伯霖說的是謝雲章的六弟,府上六公子,雖是叔侄,卻隻比謝伯霖大了半歲,前陣子剛娶妻。


    聞蟬不緊不慢道:“你六叔與你六叔母兩廂情願,加之你六叔的生母林姨娘也點了頭,加之你六叔母素日本分經營,本性純善,我自然不會反對。”


    伯霖當即反問:“那難道我的嬌嬌就不本分,不純善嗎?”


    話到此處,紀氏終於姍姍來遲,見了聞蟬便道:“這渾小子,剛將他爹氣倒,這便又來擾你了。”


    大公子謝承宇的義肢雖早就接上了,可當初活生生被人鋸掉一條腿,到底是元氣大損,如今不過四十,身子便早早撐不住了。


    聞蟬見紀氏眼中帶淚,吩咐小丫鬟搬來椅子,叫她坐到一旁。


    “把門和窗子也帶上。”


    待到門窗緊閉,屋內隻剩了自己人,她才肅穆問:“你口中的嬌嬌可是姓許,生父曾官拜兵部尚書,九年前因失職被貶,如今全家淪為庶民?”


    “正是!”謝伯霖應聲道,“嬌嬌的生父本也沒犯下什麽大過錯,不過一時失察,就被貶去了千裏之外的黃州,可當時查案的太子仁德,禍不及子孫,嬌嬌她是清白身,並非罪臣之後!”


    聞蟬歎了口氣,“九年前大奸臣黎崇儉意欲謀反,其黨羽害你父親失了一條腿,此事你知道吧?”


    謝伯霖一臉無措,他那時也已十歲了,清楚記得這件事帶給自己和父母的傷害,嗓音瞬時輕下來,“此時,與嬌嬌何幹?”


    “伯霖你聽好了,今日三叔母說的話,你一個字不許往外吐。當初奸人謀逆時,曾大肆拉攏朝中重臣,那位許尚書,也就是你嬌嬌的父親,本是太子麾下一名重臣,卻受人挑撥,私下追隨了那黎賊。”


    “後來黎賊落馬,那許尚書雖沒被查出謀逆實證,臨陣倒戈卻是鐵證如山。”


    “太子仁德不曾賜死,隻是尋個由頭貶官外放,可心裏始終記著許家這筆賬,連同他那兩個兒子也不再任用。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這筆舊賬翻出來,謝伯霖愣了愣,紀氏則是大驚失色。


    本以為隻是那姑娘門第不高,門風不正,人瞧著太有心眼,卻不想,身後還拖扯著如此大案。


    紀氏當即紅了眼:“伯霖啊,這樣的姑娘萬萬不可領進門來,你就算不聽娘親的,也該聽你三叔母一句啊!”


    謝伯霖雖還跪著,拳頭卻攥得死緊。


    忽然又道:“饒是如此,可那都是她父親犯下的過錯,如今她父親已病故,太子又仁德,舊事應當一筆勾銷才是!”


    聞蟬搖頭,“我聽聞那許家長子,九年前便是個秀才,到如今還是個秀才,伯霖以為是為什麽?”


    “這……”謝伯霖一頓,“嬌嬌說過,她那兩個哥哥沒什麽野心,書讀得都不是很好……”


    “錯!許家子嗣科舉不順,隻因在太子心中,這筆舊賬還沒有翻篇,九年太短了!而你那嬌嬌在此時攀附上你,也不過想著借咱們國公府的勢,借你三叔的光,帶攜她兩個哥哥一把,助她許家重新入仕!”


    謝伯霖對人心實在缺了些揣度,瞧著像個愣頭青。


    話說到這份上,他卻忽然跪得更直,“那三叔不是受太子重用嗎?三叔母不也與太子妃交好嗎?以咱們家跟太子那邊的交情,就算提攜許家人,又能如何呢?”


    聞蟬這迴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氣得笑了一聲。


    本以為這大侄子隻是年輕,性情純善,缺乏閱曆,可話說到這份上,便隻覺得他蠢了。


    “伯霖,你念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可知古今多少君臣之誼,是可以同患難,而不能共享福的。”


    “你三叔再受太子重用,我與太子妃再交好,也得遵循著君臣相處之道,半分不得僭越。”


    “如今若為你迎娶許氏女,提攜許氏子孫,便是在太子心中埋下君臣不睦的種子;為你今日一己私欲,你三叔受人攻訐還是小,保不準將來為固聖寵,謝家還不得不把女兒送進宮為妃。”


    “你為外人考慮倒是麵麵俱到,可曾想過家裏,想過你的家人?”


    這些話,這些道理,都是他的母親紀氏想不到,講不出的。


    謝伯霖一時聽得啞口無言,紀氏早就淚流滿麵,這會兒又起身,跪倒在他身前。


    “伯霖啊,你三叔母也是為我們這個家好,你就聽你三叔母一句勸,咱們換個姑娘喜歡,好不好……”


    她剛伸出手想去拉兒子,卻被迴過神的謝伯霖狠狠甩開,“哼!”


    他氣急起身,忽然對著主位上聞蟬喝道:“當初三叔母要進門,祖母便是多加阻撓,我還當三叔母能感同身受,體恤我們這些小輩的不易,原來你跟祖母一樣,都隻會盯著門第說事!”


    聞蟬忽然有些頭疼。


    苦口婆心說了這麽多,這大侄子卻是個胳膊肘往外拐,隻會無理取鬧的。


    她仍舊在那兒坐著,氣勢卻半分不輸,“你不易?你有什麽不易的?太子體恤你父親為奸人所害,十七歲提拔你入五軍營;你三叔怕你年輕臉皮嫩,四處打點讓人提攜你三分。”


    “伯霖,你生來便已勝過這世上九成九的人,若還一意孤行,倒也不是沒有先例。”


    “你五叔便是孤身下江南經商,除了臨走時的盤纏,八年來不曾靠過家中一分;你若也有這膽魄才能,便與家中斷了名義往來,往後再不受你三叔半分照拂,到時你要娶誰,三叔母都不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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