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蟬被問得怔了一瞬。


    扯出笑意道:“不論從前還是如今,你一直都是你啊。”


    “於你而言呢?”男人卻窮追不舍,“我想聽實話。”


    實話,實話自然是,如今的謝雲章也很好,但她偶爾會想念,兩人親密無間,幾乎不分彼此的時候。


    聞蟬不想騙他,隻說:“情誼的深淺不可一蹴而就,我們安安穩穩把日子過下去,慢慢的,一定會比從前更好。”


    謝雲章何等敏銳,自然聽出她言下之意,是更喜歡從前的自己。


    說來可笑,他竟連從前的自己都要攀比,自己給自己添了堵。


    他本就病著,聞蟬不想惹他煩憂,兩手自他身後環住他頸項,擁住他,在頰側吻了吻。


    又問:“今日去太子那邊,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他甚少把這些枯燥公務帶到家裏,可這迴或許影響行程,且她問了。


    謝雲章便告訴她:“今年入冬不久便是連日的大雪,我與太子未雨綢繆,怕北邊鬧雪災,便提前商議籌備賑災事宜。”


    聞蟬仍舊環著她,任他身上水珠洇濕自己的衣裳,熱氣蒸騰而來,熏紅自己的麵頰。


    原來分開的這五年,謝雲章也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雪天於亭上圍爐煮茶的富貴公子。


    這樣大的雪,他心中想的是黎民百姓,是肩負社稷。


    “那你要親自去嗎?”聞蟬問。


    “若真鬧了雪災,我會上表,難免要親自跑一趟。”


    “嗯。”


    聞蟬點點頭,想著若真有那個時候,自己可以跟他一起去。


    隻是,如今的謝雲章,是個她打雪仗都要定作“盔甲”的人,說出來他一定反對,不如到時再說。


    她直起身,指腹順著他手臂肌肉,起伏描摹。


    說是服侍他沐浴,卻更像是在愛撫。


    兩人漸漸不說話了,屏風後隻剩彼此的吐息聲。


    謝雲章根本沒能忍耐多久,胡亂用架子上巾帕擦拭過身上,便扛起人往床榻走。


    ……


    當夜入睡前。


    看著懷中女子熟睡的側臉,他小心抬手,替人將垂落的額發順至耳後,露出一張光潔如美玉的麵龐。


    想起些什麽吧。


    他似對天禱告,又像是在求自己。


    他實在想記起些從前的事,有關身側妻子的事。


    帶著這個心願,謝雲章閉上眼。


    入夢,眼前是一處昏暗的巷弄。


    青石瓦鋪得簡陋,不如京中富庶地段那般平整嶄新。


    不待他弄清眼前是何地,迎麵掌風襲來,啪!


    耳邊迴響,麵頰刺痛。


    可等他看清麵前站著的女人,卻生不出半分惱意。


    他當真夢見自己的妻了。


    隻是她看著這樣可憐,身形比如今更纖瘦,粉拳緊握,臉頰氣得隱隱發白。


    開口,說了句:“謝雲章,你不許再動他。”


    果然嗓音也在顫。


    這個“他”是誰,謝雲章猜得並不費力。


    畢竟時至今日,她也時常為那個男人開脫,央求自己,放過他,別傷他性命。


    眼前昏暗的巷弄化為黑洞,穿過去,他發覺自己坐在馬車裏。


    身側女子單薄的肩身,隨顛簸輕晃著。


    可她含淚的眼睛如此決絕、堅定。


    “你想報複我?就是要我身敗名裂才甘心?”


    “就算都不是,遲了謝雲章,都遲了。”


    “你讓我惡心!”


    這是他自己求來的夢,可惜,是個噩夢。


    噩夢很長,她一直在哭,哭到仿佛會隨時背過氣去。


    而自己,大多時候都在強迫她。


    強迫抱她,強迫吻她,強迫她留在自己身邊。


    最後一個場麵,謝雲章看見自己捏著她,不知給她灌了一碗什麽東西下去。


    她狠狠推開自己,大罵喪心病狂。


    是有些。


    連謝雲章自己都訝異,那樣粗暴蠻橫的事,他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去做。


    違逆本心,可謂瘋魔。


    為何會這樣?


    若自己真做了這些事,那身側人又怎會毫不計較,與自己做成恩愛和睦的夫妻?


    恩愛和睦,是真的嗎……


    他氣息越來越急,隻覺胸口發堵,喘不上氣,額間有冷汗滑落。


    聞蟬便是被他過分急促的唿吸聲吵醒的。


    這樣的症狀並不陌生,上迴男人夢魘時便是如此。


    她不敢將人驚醒,隻小聲喚他:“謝雲章,該醒了。”


    “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柔婉的嗓音又一次助他擺脫夢魘。


    可這一迴,眼前人與夢中決絕的麵龐重合。


    “你……”他幾乎是下意識問,“你是真心嗎?”


    他很怕自己真的喪心病狂,強奪人妻之後,聞蟬還不得不虛以委蛇,討好自己來保全那個男人的性命。


    聞蟬自然沒聽懂,也不敢輕易作答,替他拭去冷汗,輕聲問:“什麽真不真心?”


    謝雲章又不敢問了。


    找到那本參自己奏章的那日,他就疑心過。


    那時隻對人稍稍起了念,故而雖疑心,卻也沒有太大的幹係。


    可是如今……他沒法接受自己,隻是一個拆散她夫妻二人的,惡人。


    “無事,我又魘著了。”


    聞蟬卻看出些端倪,問:“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沒有。”男人應得飛快。


    仿佛為了遮掩什麽,撐起身子坐起來。


    迴避得很反常,聞蟬直覺自己猜對了。


    可想起什麽,能將他激成這樣?


    “若你真的記起什麽,可以說給我聽,倘若記憶零碎,說不定我能幫你拚起來?”


    是很零碎,可每一幕她都在哭。


    謝雲章闔目,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知道這些事絕不能問她。


    畢竟問了,也不一定能聽到實話。


    “過門這些日子,你還習慣嗎?”


    聞蟬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慢慢點了下腦袋,說:“早就習慣了。”


    “好,那就好。”


    有什麽地方怪怪的。


    “那你方才……”


    “我今日還要去趟太子府上,可能會晚些迴來。”


    這是不想跟自己多說的意思。


    甚至,有些躲著她。


    聞蟬便知道不能逼他太緊,“好,你去吧。”


    謝雲章心亂如麻。


    今日太子不曾召見,出門後,他徑直去了端陽公主府上。


    陸英一直受命盯著公主府的動向,聽到謝雲章去了,也如實報給聞蟬。


    聞蟬隱隱猜想,他昨夜,或許是夢到瓊州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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