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宋承頤是在生辰宴上,彼時他一身西服筆挺地站在遠處,我全然看不到他的模樣,卻無意間瞥見了他憎恨的眼神;第二次是在天香樓街角的混亂中,雖不記得當時他如何穿著,卻記住了他那雙好看得緊的星眸。而這次,當我走進家中的前廳時,宋承頤一襲藏青長衫,危坐在椅子上,他的右手放在桌子上,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宋承頤自身的氣質是鼎好的,即便他不說話隻靜靜地坐在那裏,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溫潤儒雅。


    “小姐。”竹香在我耳畔輕聲道,“我終於明白為何這些日子您對宋少爺這般念念不忘了。”


    這話聽得我略有些害羞,隻得低下頭偷笑著,卻又不知心中因何而喜。


    “言念。”聽見爹爹叫我,我遂乖巧地走過去。


    “爹。”我福了福身,仰頭瞧見爹爹一臉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全然沒有初次見宋炎焱時的那般興奮。


    似乎爹爹不是很欣賞宋承頤啊,可卻是為何呢?我想著,心中萬分疑惑。


    “這是你宋伯伯的兒子,宋承頤,你之前都已見過了。”


    爹爹與我先容著,宋承頤便笑著對我伸出右手道:“趙小姐,又見麵了。”


    我愣了一下,這是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同我行握手禮儀。早些年便聽聞西方人的握手禮已是而今世界最為流行的禮節,在京都申城等這些開放城市早已普遍,而像金城這樣的西北小城想要真正接受這些應當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宋公子。”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幸會!”


    宋承頤遂笑著點頭,那笑容若春風拂麵,溫如暖陽,我驚了半刻,恍然覺得有些醉人心脾。


    直至爹爹輕咳了幾聲,我才迴過神來,隻見爹爹此刻的麵色更沉了:“言念呀,你來的正好!方才爹聽宋少爺說前幾日曾在天香樓下遇見你,你說你是做什麽去了?為何你不在府中而去了別處爹爹竟不知道呢?”


    還以為這事兒哥哥已經幫我遮掩過去了,想不到半路竟殺出了一個宋承頤…終歸是紙包不住火呀。


    “那次我是陪攬星去天香樓等宋少帥的,本欲隻等在廂房裏,然彼時宋炎焱忽同人打了起來,攬星又擔心不過昏了過去,我實在束手無策,才獨自下樓去了。”


    我不敢抬頭去看爹爹滿是怒火的雙眼,我曉得此時他定生氣得很。因為在爹爹眼裏,女兒獨自出門拋頭露麵是極破壞禮數的。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一人出去!在那種時刻你竟慌了陣腳,一點遇事時的鎮定都沒有,真讓爹爹失望。”


    爹爹這番話說的我心裏既委屈又憤怒,可卻什麽也說不出口,終究是化作了一股怨氣,鬱結於心。


    “趙叔叔,關心則亂,言念隻是太擔心朋友了!”眼看著這氣氛尷尬至極,宋承頤終是替我說了一句。


    爹爹卻沒有迴答他,隻是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我在心裏萬分埋怨爹爹,唯覺得他思想落後、不先進,活的像一百年前的人。


    “言念,你這隻小貓委實太過分!”忽聞一驚天吼聲,充斥著憤怒和無奈,“方才她竟把我的薔薇花咬壞了!那可是攬星從法國帶迴來的花種!”


    隻見娘拽著小狸花的後頸脖子皮走了進來,她的眼睛裏燃著怒火,好像隨時要射出火花一樣。而被娘提溜著的小狸花,此刻卻乖巧得很,夾著尾巴,一動也不動的。


    我曉得娘說的法國薔薇是什麽。先前攬星遊玩法國時曾選了一類薔薇的花種送迴來,攬星說那花盛開時極美,最適養在庭院裏。我娘拿到花種時期待了許久,可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那薔薇花竟養了很久才發了芽。今年夏天開第一株花時,我娘高興了好幾天。可不曾想這夏天還沒結束,這花就被小狸花摧殘了。


    攬星送來的花被攬星送來的貓殘害了,這是怎樣的孽緣呀!


    “娘,這小貓想來也不是故意的…”我給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此刻廳中還有他人。


    娘陡然醒悟,忙把小狸花放到地上,換了一張平日待客時的端莊臉。順著我的眼神,她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宋承頤,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是哪位?這周身氣派一看就不是常人,怎麽先前從未在金城見過?”


    “趙嬸嬸好。”宋承頤站起來行了個禮。


    “這是禦兄的兒子宋承頤,剛從日本迴來。”爹爹對娘道。


    “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麽瞧都不一般呢。”娘點點頭,一臉讚許,眼睛裏滿是對宋承頤的喜愛。要是娘這副模樣被哥哥看到,定是要吃醋傷心的。


    宋承頤含蓄地笑了笑,轉眼對著我道:“先前在街頭和趙小姐匆匆一麵未能介紹自己,覺得不妥,故今日登門拜訪。”


    “嗯,之前確實有些匆忙。”我點點頭。


    “既然來了,便留下吃了晚飯再走吧。”娘上前拉住宋承頤的手,“你這麽些年沒迴金城,又難得來你趙叔叔家一次,便多待一會兒吧!”


    想不到娘竟對宋承頤這般熱情,這下就算哥哥不嫉妒,我都要嫉妒了。


    “我也是這般想的。”宋承頤笑著,“可晚飯我已和母親約好要迴家吃,恐怕要辜負嬸嬸的好意了。”


    “你這孩子,嬸嬸遣個下人到宋府和你母親說一下不就好了!”


    “多謝嬸嬸好意,可我已答應母親了。不如這樣,我和嬸嬸約好下次再來,正巧我從日本帶迴來了福壽草種子,也一並帶來與您。”宋承頤對娘道。


    “好好好。”娘連說了幾個好,既高興又滿意。


    “那我就先走了。”宋承頤邊起身邊向爹爹行了個禮,“多謝趙叔叔的招待。”


    “好。”爹爹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依舊是一臉嚴肅。


    宋承頤走後,娘一直埋怨爹爹:“你這人,我瞅著那孩子那樣好,你卻對他那般冷漠!”


    “哪裏好了。”爹爹一臉不屑,“生辰宴那日不見他來問候我這個叔叔,反倒是前幾日在街上見到言念後卻想起我了,這不是擺明問要我女兒嗎?”


    “之前宋少帥不也是來看言念的,怎麽不見你對他那般冷漠?你就是因為宋禦而看不上宋承頤!”


    “我瞧不上宋禦?說的好像你瞧得起他似的!”


    “我縱使瞧不上宋禦,可這兒子跟老子有什麽關係?況且宋承頤又不是跟他長大的!是在日本長的!”


    “人家不過要送你幾個花種子,就把你收買了…”


    “你說什麽…!”


    爹爹和娘竟因宋承頤吵了起來,我幹站著看他倆一個個吵得麵紅耳赤、惱兇成怒,卻什麽話也插不上。


    罷了罷了,不關我事了。他們倆吵了一輩子,總有解決的辦法,我這般想著便轉身離開了前廳。


    晚飯後,爹爹又到我的院中來找我談話,我原以為他要同我說宋承頤的事,卻不想依舊是那日我獨自上街的事情。


    這些年我一直以為爹爹不讓我平日出門、不讓我承認自己在讀書是因為他思想迂腐守舊,然幾番談話後才明白,原來這些年我一直誤會爹爹的意思了。


    “我還以為爹爹是氣我隨便出門呢。”我道。


    “言念,你對爹爹的偏見有點深了。你爹我雖然是生在禮教也長在禮教的,但是如今時代變了,人們的思想也開始開放了。其實爹爹不想讓你出去,隻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讓你隱藏自己學過新思想,也是為了保護你。你要知道金城大半人家如今還未徹底開化,有太多人不能接受西方的先進思想。你若是將此事張揚出去,必會落人口舌!”


    “可是爹,攬星不就接受了新思想,而且她還出去留學了。”我反駁著。


    “言念,你和攬星不一樣。她背後有一個強大的李家,因此金城的人不敢妄言。可我們趙家在這個時代終究是會家道中落的,到那時爹爹恐不能保護你了。況且我們趙家世代是德高望重的儒人之家,若是我趙鴻之的女兒不能遵循禮教,其他人會怎麽說你?所以如今你要保護好自己,在這樣一個變化莫測的時代裏,爹爹更希望你能隱藏好自己,而不是去出風頭。”


    原來我的思量終是比不上爹爹的深思熟慮,我看著爹爹這般一本正經且語重心長,懂事且鄭重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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