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直接的迴答卻讓殷皎皎頓生茫然。


    “但……你不用考慮北境三鎮百姓的看法以及朝堂的大局嗎?”


    “不用。”


    “那為何上輩子……”殷皎皎忙咬住舌頭,“我是說……就這麽簡單?”


    蕭元馳抬步走近:“有罪當罰,至多他們中若有人立了戰功或可酌情處理,你還想多複雜?”


    上輩子有很多事都很複雜,至少殷皎皎覺得很複雜,可這輩子換一麵來看又好像很簡單,她一時不語,直到下頜被捏住被迫抬首,她才醒過神,蕭元馳已走至她身前,居高臨下審視她。


    “殷皎皎。”他的眸子如一麵古鏡般沉靜,照出她的慌亂,“你好像見過另一個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殷皎皎下意識別開眼。


    “看著我。”


    他語氣平靜卻不容拒絕,殷皎皎隻得轉眸迴來。


    “王爺。”


    燭火照著樹影遮去了殷皎皎大半張臉,其中一枚葉尖處正好覆在唇上,晃晃悠悠,配上那雙故作無辜的大眼睛,在蕭元馳眼裏誘惑的純然天真,偏她不自知,還覺得不夠,慌張的抿唇,將那枚葉影抿進去。


    蕭元馳忍不住摩挲上去,指腹揉著紅唇,兩日未見,她沒什麽變化,折騰了一番,小臉紅潤倒格外有氣色,唯有一處,大約是在這邊境之地又驚又嚇,連口水都沒得喝,唇有些幹,但還是圓潤飽滿的,可以品嚐。


    殷皎皎忐忑的等著他開口,可男人隻定定的望著她,像是在審視。


    糟糕,他發現什麽了?


    尋常人應該不會那麽容易就想到重生這迴事吧,可蕭元馳是尋常人嗎?


    不是……


    她緊張的吞了吞口水,想找兩句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不想,男人忽地的俯身。


    “蕭元馳!”她忙道,“我、我餓了!”


    蕭元馳堪堪在她的唇邊停住,他屏息,努力找迴飛走的理智。


    “餓了?”他啞聲。


    “這一天一夜的,我隻吃了兩個包子。”


    她小聲嘟囔,說話時唿出氣,嘟起的唇,似有似無的磨蹭著他,比之方才還令人焦躁,蕭元馳不由道:“我也餓了。”


    殷皎皎一喜。


    “那、那我們去吃些東西吧!”


    蕭元馳頓了片刻,悶笑一聲。


    “隻有你,這種時候還想著吃。”


    他終於直起身,鬆開她。


    “此地之事我會處理,你立刻隨蘇正清迴東都,沿途有驛站有酒樓,愛吃便吃愛喝便喝,接下來無論外麵有何消息傳來,不許迴頭。”


    言罷,他揮袖走向蘇正清,寺裏已清理的差不多,一個麵生的校尉又帶走了那群北境鎮民,轉眼空蕩下來,更顯得深夜寒涼。


    殷皎皎有些冷便從樹影下走出來,見蘇正清一臉嚴肅的與蕭元馳匯報什麽,蕭元馳偶爾嗯一聲。


    燭火映照出半邊身子,益發顯得筆挺堅毅,仿佛這所有寒涼他都能驅散,一如方才,他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


    是了,或許她一個人也能應付哥舒昭覺,但他到底,是來救了她。


    聽上去,不論他之前如何安排,此後都得再迴戰場,他的危機並未解除,甚至可能會變得更加危險,哥舒昭覺被她和他接連戲耍定不會幹休,必得戰場之上再分高下。


    殷皎皎遊移不定,忽地一跺腳邁出寺門。


    寺外隻有幾個親兵值守,見了她忙行禮。


    “王妃。”


    王妃瞥了他們一眼,笑起:“你們是隨王爺從何處趕來,靈桐河穀嗎?”


    那親兵點頭道:“嗯。”隨即又搖頭,“我們這些人,三個地方來的都有,至於王爺從哪裏來,末將不知。”


    三個地方,想來便是河穀、坡地和白石關,但不知王爺從何處來,可見蕭元馳這兩日並不都在軍中,也對,能出現的如此及時,安排的如此周密,且顯然,他和孫仲遊已經聯係上,互通有無,還有了默契,想必又是更深長的安排。


    “別亂說!”另一個年長的親兵拍了一下那個親兵的頭,歉然道,“王妃見諒,末將奉命行事,其餘事若無王爺吩咐不能透露。”


    “我明白。”殷皎皎道,“隻是先前有一傳信兵自河穀而來,受了不少傷,我還以為已經開戰了,可王爺既然在此,想必戰事還未起,便有些擔心否周圍有你們沒有注意到的諦戎埋伏。”


    “戰事……確實一觸即發,但還未發。”那年長的親兵斟酌道,“傳信兵身負要職必得穿越諸多險地,受傷難免,王妃不用擔心,諦戎的動向,王爺盡在掌握。”


    果然,蕭元馳沒有騙他,戰事果然還沒開始,是哥舒昭覺和沈如鬆得了錯誤的消息,想來這消息也出自蕭元馳的手筆。


    他比她以為的還要詭計多端,出征時給她一種有去無迴的錯覺,叫人牽腸掛肚,實際上,早就運籌帷幄上了,便是局勢變得更加危急,想必他也有法子處理。


    相較而言,她的麻煩才是真的不少。


    雖說解決了一個顧雪芝,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疑問,大都,事關殷家,前世的死,除卻蕭元馳外,恐怕和殷家也有莫大關係,尤其是她的父親。


    活了兩世,她對殷朝宗的了解依然很少,祖母是祖父的正妻,曾有一女但還未長成便被一姨娘害死,為補她遺憾,也因祖母出身顯赫,祖父便讓她從一眾庶子裏挑揀一個當做親生子,她目光如炬,一眼挑中了最爭氣的那個,便是殷朝宗。


    而殷朝宗的生母,聽聞是和祖母同族的女子,先一步為那姨娘害死。因此,他們血緣相近又有同樣的仇恨,雖不是親母子但也是母慈子孝了很有一段時間,為了幫殷朝宗出人頭地,祖母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包括娶她母親岑氏,亦是祖母的一手推動。


    殷皎皎很小便感覺到祖母之所以會在母親死後撿了她去養,甚至不惜為了她與父親鬧齟齬,說白了是因為她覺得母親的早亡有她一份責任。


    殷朝宗不是好人,殷皎皎自小便知,殷朝宗不是好官,殷皎皎卻是這一輩子才有所覺悟,而這官究竟壞到什麽程度,時至今日,她也有了幾分感受。


    他不但不在意邊境將士和百姓的安危,亦不在意她這個女兒的生死,誰人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殷皎皎莫名想起之前做過的夢。


    夢裏,在她的靈堂上和蕭元馳對峙的殷朝宗,那形態舉止,真真像個大局已定前來收割勝利的棋手。


    便是大內密庫也不能說自己就萬無一失,山河大弓和赤羽箭就不會遺失嗎?再者說……


    山河大弓真的隻有蕭元馳拉得開嗎?


    “想什麽這麽出神?”


    殷皎皎迴身,蕭元馳站在一步之遙望著她,麵色平靜,不喜不悲,玄黑色的他幾乎融進夜色裏,蒼白的臉俊俏的醒目,像一把鋒利的劍,所向披靡。


    殷皎皎突然歎了口氣,道:“王爺,此番你來,帶山河大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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