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作又是哭又是磕頭,胡語夾雜著漢文,唿唿嚕嚕說了好一陣,他們是諦戎二皇子的手下,燕州城一地就來了六個人,當前任務是借由軍糧遭劫一事擾亂六鎮軍心,配合諦戎後續的計劃。


    但計劃是什麽,他們這種小角色並不知曉。


    蕭元馳沒什麽表情的聽完便揮手讓人將他帶走,蘇正清道:“王爺,是送去給燕州都督還是知州府?”


    “送進大營交給封大人,他懂得該怎麽辦。”


    蘇正清應聲而去。


    蕭元馳捏了捏握在掌中的那隻手。


    “看傻了?”


    殷皎皎收迴神思,定定望著蕭元馳。


    “你真厲害。”


    蕭元馳奇道:“這是什麽感想?”


    “城裏的父母官和城外的都督不是一條心,這裏頭合該好好思量,可你沒猶豫,果斷交給了都督,因為你知道接下來或有硬仗要打,團結六鎮及西北邊境一帶所有武將才是當務之急。”


    “不錯,若在以往,我會想個更完滿的處置方式。”蕭元馳道,“但今時不同往日,諦戎此次的計劃恐怕隻大不小,不是涼州一地可以應付。”


    “再說那人……你先是威脅他,條件苛刻,繼而又詐他,利用他輕敵冒進的心態,騙他說同夥招供,一套連消帶打,他根本沒得招架,隻能急急投降。”


    殷皎皎的目光落在蕭元馳眼中,那眼底好似古井,很多時候她急他無波無瀾,又有很多時候,她覺得那像是世上最深的陷阱,一旦掉落,蝕骨銷魂。


    她知他厲害也知他勇猛,但機敏到如此,便是宦海浮沉的老油條殷朝宗也未必能做的這麽好。


    她油然而生一點恐懼,這樣的人,若還是一心要她的命,她當真能反殺嗎?


    蕭元馳笑了。


    “不過是些審訊的小技巧,找個刑部大牢的獄卒還能給你多玩幾套,倒是你。”


    “什麽?”


    “成婚一年……”蕭元馳撫上她的臉頰,語氣是溫柔的,眼底卻漾著難以揣測的神思,“為夫竟不知皎皎如此會藏拙,對人對事自有一番頭腦。”


    藏拙?


    殷皎皎忽地想起方才顧雪芝那莫名其妙的稱讚,她譏諷她藏拙。


    原來……是這個意思?


    “你……你難不成也懷疑我是誰的細作嗎?”


    “……”


    殷皎皎登時火起,她猛地甩開蕭元馳。


    “蕭元馳,你我之間,從來隻有你瞞我的份兒!我本沒想來大營找你,知你嫌我煩懶得見我,若不是遇見那人,擔心與你有害,我躲都來不及,才不會來這裏自討沒趣!”她鼓起臉,“你這般羞辱我,不就是覺得我壓了你心肝寶貝的風頭嗎!”


    “怎麽,她顧雪芝沒成為你身邊最萬眾矚目的那朵嬌花,你著急了嗎?是啊若我名聲好起來,她這個勾引別人夫君的寡婦還如何自處!”


    “胡言亂語什麽?”蕭元馳皺眉,“你究竟遇見誰了?”


    “嗬,遇見誰?”


    殷皎皎不知自己含了淚,她隻覺得憤恨難以自製,“遇見閻王爺了!”


    言罷,扭身便要走,蕭元馳一把拉住:“我說你是細作了嗎?”


    “那你想說什麽,說我是我爹用來牽製你的棋子嗎?”


    “……”


    殷皎皎咬著唇,“我再說一遍蕭元馳,賜婚一事我一無所知,我從想過能嫁給你,即便我曾經做夢都想,你和顧雪芝不是我拆散的,你的憤怒我不接受,我和我爹的關係如何,你清楚,我和你的關係如何,你更清楚,我的命從來牽製不了你不是嗎?”


    沒想到時至今日,說出這句話,她仍會難過,她吸了吸鼻子,盡量不讓聲音太顫抖。


    “遇見什麽你問蘇正清吧,他底子幹淨,定不會誰的細作,或者你去問顧雪芝,聰明伶俐識大體的縣主定能為你分憂,我這個居心叵測的壞蛋就不叨擾王爺了。”


    話音落下後,是難耐的沉默。


    殷皎皎想走,蕭元馳不放手,周遭是歡聲笑語,奇談講演的藝人很有水平,逗得將士們又是起哄又是爆笑,快活極了,可惜,這份快活感染不到這個角落。


    吧嗒,殷皎皎的淚落了下來,落在蕭元馳剛抬起的手背上,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側。


    “恨我嗎?”他道。


    “……”殷皎皎忍了忍,沒忍住,“恨!”


    “恨不得我死?”


    殷皎皎抬眸:“恨不得你……”


    死字卡在喉頭,她想說,但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這人陰晴不定又有雷霆手段,說不得,再拿一套刑部手段對付她,她不是諦戎細作,說不得小命便不保了。


    蕭元馳抹去她眼角的又一滴淚。


    輕歎道:“你可真是妄自菲薄。”


    “王爺不必夾槍帶棒,我所說無一假話,你愛信不信。”她抬手示意那被攥的緊緊的腕子,“我要迴驛館,求王爺準許。”


    “我送你迴去。”


    “不必,我的油壁車太小,容不下王爺這尊大佛。”


    殷皎皎從未如此強硬的拒絕過,她素來好哄,鬧脾氣時也渾身都是破綻,生怕蕭元馳找不到方向,恨不得催著喊著教他來哄。


    可現在她不,她是真的拒絕,蕭元馳終於看明白,她心裏有根刺,這刺並非是顧雪芝而是源於他,一旦觸碰,她就會豎起銅牆鐵壁恨不能逃得遠遠的。


    莫非她的變化也來自那根刺?


    “那便不坐油壁車。”


    蕭元馳一邊牽著她一邊吹了個響哨,頃刻,一匹高大的青驄馬跑到了兩人眼前,這馬殷皎皎認識,是蕭元馳馬廄裏最得他喜愛的一匹,原是塞外的野馬,一次行軍時被蕭元馳偶遇,親手馴服,成了戰馬,它隨主人南征北戰,不論速度還是耐力亦或敏捷都不比皇家馬場飼養的名馬差,此番赴任,蕭元馳隻帶了它上路。


    殷皎皎也喜歡它,因為它比它的主人有眼光。


    一次,顧雪芝去馬廄看它,又是送吃送喝又是幫忙洗澡,好好伺候一番下來,她說要騎它跑一圈,蕭元馳自是沒有異議,扶了她上馬,剛坐定,馬跑了。


    不是正常的跑,而是顛來跳去,仿佛背上馱了個火熱的鐵球,的那種跑法,被蕭元馳馴服三年後,它又化作了野馬,折騰的顧雪芝慘叫連連,差一點從馬上跌下。


    殷皎皎目睹全程差點鼓掌,真是一匹好馬啊!


    這馬的名字也不錯。


    “何必勞動微風,人家是陪你上陣殺敵的戰友,孫夫人都坐不得。”殷皎皎冷冷道,“我不配騎。”


    微風大約聽懂了,長鳴了一聲,也不知是讚同還是抗議。


    蕭元馳瞧她皺成包子的臉,出奇的有耐心。


    “配不配,我說的算!”


    他伸臂挽過她的雙膝將她抱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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