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走時留下了藥方。


    熬好了藥,秋月猶豫了一會才硬著頭皮端藥送去,甫一進裏屋就瞧見夫人被那男子用來束腰的腰帶纏著雙腕、綁在榻上。


    她悚然一顫,垂下腦袋,根本不敢多看。謝韞讓她放下藥退出去,她如獲大赦。


    謝韞端過藥坐在床邊。


    情緒已經平緩下來,神色恢複了往日正常,他溫聲道:“別拿身體賭氣,聽話,把藥喝了。”


    錦寧閉目臉對著牆邊,分明是連看他一眼都不願。


    謝韞放下藥碗,一時間也陷入沉默,垂目靜靜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他抬手輕觸她耳邊碎發,聲音沉啞:“你現在,是不是厭惡極了我?”


    “是!”


    她想也沒想果決應了,轉過頭用怨憤通紅的眼狠狠瞪他。


    謝韞被那眼神刺到,如墜泥沼,心口冷颼颼一片寒意。


    果然,她從始至終都未真正愛過他。


    現在沒有相思引,她對他自然再提不起什麽情意,如此激動,分明是氣他不放手、礙著她與謝容重歸於好。


    他想質問她。


    ‘是不是一早便背著我與謝容暗中私交有染!?’


    謝韞喉結凸起輕滾,極力壓下胸腔那股可怕的躁動。


    不可再衝動了。


    孩子的事,他分明可以裝作是他的,隻待生下來悄悄扔了還是掐死、亦或暗中令之胎死腹中便是;隻要卿卿還在他身邊就好,恩愛日子能維持多久便是多久,不必這麽早撕破了臉皮,更不必到如今場景,在她的厭惡抵觸中,快要讓他瀕臨瘋癲發狂……


    可當時衝天的嫉火將理智燒得寸寸崩塌,他向來強大的自製力,於她麵前失控,任這一刻再大悔大恨也無用。


    “……你盡管厭我恨我,”他解開捆著她雙腕的腰帶,“不論如何,你是我的妻,我才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你我這輩子注定生而同衾,死後亦會同葬一個墓穴,你離不開我。”


    錦寧被嬌養慣了,一身的雪白細嫩皮肉,便是這麽短的時間,手腕就被那腰帶勒出了紅痕。


    謝韞心知自己的失控粗魯,倍感心疼地握起她的手,“疼嗎?”


    雙手得了自由的錦寧根本不讓他碰,“別假惺惺的!我們隻是夫妻,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怎麽就離不開你了,我有手有腳的……若偏就是不想和你過了,你還要把我囚禁起來不成?”


    謝韞安靜下來,避而不語。


    從她那雙怒氣衝衝的烏眸之上移開,端起一旁藥碗:“你身子不宜動氣,先把藥喝了。”


    錦寧紅著眼死死盯他,惡狠狠的表情,卻帶不出什麽威懾力。


    對視半晌後,她陡然泄了力,趴迴榻上,腦袋埋進被子裏,隻抬起一隻胳膊,細白的食指顫顫指著空氣:“你走,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好,我去書房。”謝韞暫且依她,“記得喝藥,我晚會再過來。”


    迴應他的是錦寧一腳踢下榻的枕頭。


    他的枕頭。


    謝韞撿起枕頭,拍了拍未沾到什麽灰塵的枕麵放了迴去。


    直到腳步聲漸離,一室安靜。


    錦寧才從被子裏抬頭,眼睛鼻子通紅,蹭的頭發也有些亂了。


    她吸了吸鼻子,扭過臉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屋門方向,抱緊了被子默默拿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淚。


    她本就不想在這時代留下血親,謝韞不信她,不久前還變了個人似的可怕,這個孩子,她更是不會要的。


    “嘶……”小腹突然傳來一陣絞痛。


    有點像姨媽痛。


    錦寧難受地捂著肚子,心想難不成……是裏麵的東西搞的?不過,還隻是個胚胎吧?


    過了一會,那疼才緩和。


    謝韞原本答應帶她出去逛一逛也不作數了,又不放她自己出門,她自然更煩躁,為什麽她前後找的兩個男人相處到後麵都不怎麽正常?


    到了晚上,錦寧極力不願和謝韞同床入睡。


    這個他卻不依她。


    錦寧便用枕頭擋在床中間,隔出涇渭分明的界限,半點衣角不與他碰到。


    謝韞沒說什麽,平躺在榻上,也未越界。


    夫妻再不似往日恩愛,床帳中似乎彌漫著冷清之意。


    深夜。


    錦寧是被腹中絞痛生生疼醒的。


    謝韞幾乎是與她一同醒來,“卿卿?”


    一陣陣的劇痛連綿不絕,錦寧疼得蜷縮著身子,渾身直抖。


    謝韞神色罕見的慌亂,高聲叫人去叫大夫,他點著了床頭燈燭,看清她小臉慘白,唇幾乎要咬破,豆大的汗珠打濕額發,目光又掃到床榻上、及她雪白褲上,竟皆染上了深紅血跡。


    ……


    謝韞並未說假話,他是在一座破廟裏降生。


    那是隆冬深夜,外麵還飄著鵝毛大雪,母子倆不凍死在廟中已然是佛祖庇佑、天大的幸事。


    他身上久病不愈的怪症,便是那隆冬夜裏生下來打娘胎裏就帶著的,需常年服藥,是以府中其實是有他專用的醫師。


    不過醫師前兩日迴老家探親,今日倒剛巧迴來。


    秋月提著燈籠,一路疾跑到張醫師房外咚咚敲門。


    張醫師在睡夢中被急聲叫醒,衣衫都穿反了,邊攏著衣衫跟秋月走,得知情況後,神色大為驚訝:“你說夫人懷了身孕……?”


    “對!”秋月看他表情有異,“怎麽了?”


    ……不該有身孕才是。


    這謝大人的藥一直是他調配,藥方裏有兩味藥材皆有輕微毒性,兩者一起入藥倒有以毒攻毒的奇效,隻不過對男性有避孕的效用,若想懷子需要改了這藥方再調理一段日子才行。


    即便是真出現意外懷孕,在那兩味藥的效用下腹中胎兒也恐難活到降生,就算生下來也隻會是個畸形子!


    是以他格外注意用藥量,杜絕那種情況的,謝大人怎麽會讓夫人懷上呢?


    張醫師搖了搖頭,腳步更快了:“先去看看夫人如何。”


    ……


    錦寧還被一陣陣劇痛折磨著。


    她從來沒這麽疼過,冷汗淋漓,幹嘔吐水,她覺得自己要死掉了。


    謝韞喉嚨滾動,唿吸心焦急喘,他俯身要去將人摟在懷裏,卻被她掙紮開,她隻蜷著身子在床上打滾似乎更能好受上一些。


    謝韞無法,在床邊急得來迴踱步,眉目陰沉地朝外冷喝:“人怎麽還沒來?!”


    話音剛落,張醫師來了。


    謝韞將人扶在懷裏,握起她滿是冷汗的手。


    “如何?”


    張醫師瞧過脈象後道:“大人不必擔心,夫人此番是經行腹痛,也就是女子常有的月事病,我房裏還有有止痛的藥丸,這就去拿給夫人服用。”


    “什,什麽?”錦寧雙眼虛脫地睜開一條縫來,“等等,我月事來了?不是懷了麽?”


    謝韞用巾帕擦拭她額上冷汗,餘光卻一掃立在不遠處的秋月,平靜的眸下盡是森森寒意。


    秋月身軀抖索。


    張醫師道:“夫人沒有懷孕,是陽氣不足血寒氣滯,兩者脈象確實相似,不過一般大夫都能區分兩者。”


    錦寧生出一種荒唐可笑感。


    她看了眼謝韞,將臉埋進他懷裏,肩膀輕顫,分不清是哭還是在笑,下一刻,她隻覺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懷裏人陡然沒了動靜,嚇壞了謝韞:“阿寧,卿卿?!”


    “大人先莫著急,夫人應當是疼暈了過去,我這就去拿補血止痛丸來。”張醫師疾步而去。


    謝韞緊緊摟抱著懷裏人,手掌輕撫她冰涼雪白的小臉。


    他側過了眸。


    森寒的眼神掃過來之際,秋月雙腿抖如篩糠,隨即撲通一下重重跪在了地:“郎君饒命,是那郎中在街上擺醫攤,奴隻是出於著急,便就近喊了他來,奴不知道他是個連喜脈都分不出的庸醫啊!”


    謝韞眼似冷刀。


    “來人,”他趁錦寧昏迷之際,吩咐,“拖下去杖斃。”


    “連同那庸醫抓來一起。”


    若不是他們,他和卿卿就不會變成這般痛苦。


    秋月已然麵如灰土,很快進來兩個暗衛左右將她架起拖走。


    這時候,錦寧眼皮顫動了動,竟是又醒了過來。


    她看到即將被拖出去的秋月,問謝韞:“你幹什麽?”


    已經絕望的秋月,見此,爆發出一聲淒厲求饒聲:“夫人救我……奴婢不想死啊……”


    錦寧從他懷裏撐起身,蒼白的唇難以置信地輕顫,咬牙道:“你是要殺了她嗎?謝韞,就因為……你是要殺人嗎?!”


    謝韞失笑地搖了搖頭。


    “怎麽會。”


    “不過她辦事不周,自然是要敲打幾分的,我讓人帶下去領五仗打,以作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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