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幽寂的昏夜裏並不響亮,甚至輕而淡。


    其中的涼意像碎冰化成刃般入她耳,危險至極,令她骨頭縫都竄起陣陣寒意。


    錦寧哪裏還敢動一步。


    她僵著轉身要跑的動作,背對著他,兩腿顫顫,烏黑的瞳仁轉動,瞥向那擦過她臉、死死釘入了朱紅木門的箭矢,不由屏住了唿吸。


    瘋,瘋子……


    他要幹什麽?!


    不是失憶了嗎?


    除了拱門撞見的那一麵,自他迴來,他們根本沒別的交集她也沒惹到他吧!


    “喵!”


    肥貓護主,也極其敏銳。


    似乎發覺了自己女主人受害的處境。


    它一反溫順的姿態,喉嚨裏發出尖利怪異的嘶吼,撲上去咬住了男主人的玄黑衣擺。


    謝容眼簾動了動,垂眸,看著炸了毛死死咬扯他袍角的貓兒。


    錦寧聽到動靜,忍不住迴頭。


    當看到了雪球撕扯謝容袍角的一幕時。


    她心裏流淚:‘算你這臭貓還有點良心!!!’


    謝容蹙了蹙眉,有些嫌棄不耐。


    忍下將這蹭吃蹭喝的小東西一腳踹飛的欲望。


    他將手裏的弓箭隨意扔在一邊,抬腿,用靴尖輕一踢開這胖玩意。


    聲音冷厲簡短:“滾。”


    見男主人扔了弓箭,肥貓覺得危機解除了,被那麽一兇,也沒再敢撲上去,弱弱地縮到了旁邊。


    不過依舊歪頭盯著兩個主人。


    像警惕,像不解。


    在它眼裏,主人們不該是這樣的呀?見了麵應該開心互舔嘴巴呀?他們以前就是那樣,就像它見到小黑貓一樣的!


    謝容抬眸,錦寧還沒來得及收迴視線,兩人目光撞到了一起。


    她眼神閃躲,不敢看他黑沉沉的眸子。


    下一刻,他朝她走過來。


    錦寧下意識想後退,卻又俱他那句射穿她的腦袋,強忍住想拔腿逃跑的衝動。


    她張了張嘴,勉強保持冷靜,發出的聲音卻是自己都想罵自己沒用的慫弱心虛。


    “我隻是來找我的貓,不是故意打擾到你的。”


    “你,沒必要,用箭射我吧?”這句帶著小心機的弱弱試探。


    失憶的話,不該這麽對她啊。


    謝容沒什麽感情的雙眼盯著她。


    “你是誰?”他問。


    “方,方錦寧。”所以,他還是不記得她的?她鬆了口氣。


    謝容站定在她麵前。


    不近,但也不遠的距離。


    錦寧能聞到他身上的清冽味道。


    他本就高大,現在好像比四年前又高了些,身形全然籠罩著她的身體,還是那樣的極具壓迫性,甚至更甚。


    令她窒息,僵硬,動彈不得。


    謝容淡淡點頭‘哦’了聲,卻忽然朝她抬起了手。


    來了來了!他肯定要掐死她!


    錦寧本能地縮著顫顫的肩膀,捂住頭,好險忍住了才沒大喊救命。


    分明是在極度膽小、害怕時的反應。


    謝容卻隻是抬手,朝向她的臉龐。


    ——拔下了那根死死釘在門上的箭矢。


    “……”


    錦寧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過度反應,簡直像個腦袋有點問題的神經病。


    殺了她!殺了她!


    給她個痛快吧!


    她在心裏哀嚎。


    隻是簡單平常的交鋒,她已然要承受不住對方的威懾。


    謝容沒有低頭,隻是半垂著眼皮,目光刀子般冷厲又雪亮,將她所有情緒收入眼裏。


    他嘴角輕勾了下,透著絲輕蔑。


    以箭矢帶有利刃的一端,抵著她的下巴,緩緩抬起她的臉,繼而又聽不出情緒地問:“方錦寧又是誰?”


    觸感極冷的箭刃在她下巴抵著。


    隻輕輕一下就會見血。


    錦寧被迫昂起了小臉,脖頸仰起細瘦脆弱的伶仃弧度,迎麵看向那心思詭秘莫測的男人。


    她死死攥緊了手指,咽了咽幹澀的喉嚨。


    “我是謝韞的夫人。”


    “啊,”謝容恍然一聲,似乎有些驚訝,彎唇,露出個很深地笑容,“原來是阿兄的夫人。”


    “那我該稱你一聲,”他頓了頓,黑漆漆的眼看著她,“**?”


    錦寧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和他近距離對視,那雙眼,冷得可怕,明明是笑著,她卻覺不出一點笑意。


    謝容扔了箭矢:“我還以為是闖進來的賊人,抱歉了,無意冒犯。”


    錦寧搖頭:“沒事。”


    她已經確定,謝容是真的不記得她。


    至於什麽賊人……這般敷衍的話,鬼才信,不過她沒心思去琢磨這些。


    她隻知道再在這和他單獨多待一秒,自己壽命都要少活兩年。


    “雪球,”錦寧俯下身去喚貓,“過來,我們迴去了。”


    雪球瞪大的貓瞳在兩人身上打轉,最後翹著尾巴慢慢迴到錦寧身邊。


    越過謝容時,貓兒卻被他抓著後脖子拎了起來。


    “原來這是你養的貓兒,”他語調淡淡,“這些時日它常來我身邊,討了我不少吃的。”


    錦寧立即說:“以後我會看好它,不讓它來打擾了你。”


    “沒事,我和這小東西相處的還算和諧,”他將貓抱在懷裏,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著錦寧,“很少有貓狗敢主動靠近我,它倒是一點不怕我。”


    錦寧一顆心上下亂跳。


    腦中不由浮現那時的情形,少年時的謝容從懷裏小心地拿出一隻巴掌大的小奶貓,送給她。


    “我不在京城時,你看著它解悶。”


    “是母貓,”少年將軍的占有欲,幼稚而強烈,貓的性別都要拿捏死死的,“我是它爹,阿寧是它娘。”


    ……


    你是它爹,它自然不怕你了。


    錦寧鼻腔莫名有點酸澀。


    到底是初戀,還是有著一些美好的記憶,那對她來說難以忘記。


    謝容在外麵經曆過她難以想象的生死難關,如今,她真心想他一世安穩。


    她不欲多說。


    “天很晚了,我們要迴去了。”


    意思是,你還要抱著我的貓抱多久,該還給我了。


    謝容似乎沒有聽出來。


    他略垂眼,撫著貓身。


    錦寧抿了抿唇,隻好上前一步,伸手去抱貓。


    如此,她也不得不離他近了,短短的一瞬,近若咫尺。


    謝容掀起眼,盯著她,眉眼,鼻子,嘴唇,還有掩著瞳仁的卷翹長睫。


    “嫂嫂。”


    錦寧喉嚨一緊,是被他揪住了衣領。


    毫不留情,沒有任何旖旎,他幾乎是將她提起來,勒紅了那伶仃細瘦的頸。


    她疼的眼尾泛淚。


    謝容低頭,湊她近了,說話時的清冽氣息灑在她臉上,他嘴角上翹,透著譏諷:“你好像很怕我?”


    “你……放開,”錦寧用力掙紮,“咳咳!”


    雪球被倆人抱在懷裏,男人堅硬胸膛和女子柔軟胸脯間。


    它懵懂地瞪大貓瞳,看著兩個主人。


    哦,主人們終於要互舔了,和以前一樣,男主人壓著女主人。


    所以它並不慌還很欣慰。


    錦寧卻是被勒得漲紅了臉:“我,幹嘛怕你,放開!”


    他看她痛苦,窒息,泛紅的眸。


    話裏似笑非笑:“據說,你是我以前未過門的妻子。”


    錦寧聽此立時一僵,忘了掙紮。


    她抬起掛著淚珠的睫毛,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謝容。


    他瘦了很多。


    戰場上廝殺的少年將軍,皮膚不會白皙。


    可眼前的謝容,膚質變得冷白,因為他養傷就養了接近兩年,長時間不見太陽。


    他眉眼褪去了青澀,深邃俊美的眉眼間全然沒了當年鮮衣怒馬、桀驁不馴的少年氣,周身籠罩著不怒自威的冷冽寒凜之氣。


    這些都是他在外所經受的磨煉而造就,而這些磨煉,一個不留意就會要了他的命。


    她盯他出了神。


    謝容察覺,厭惡地蹙眉:“你很驚訝我會知道?”


    錦寧怔怔迴神,搖了搖頭。


    他知道,想來其實很正常。


    “你想怎麽樣?”她引頸受戮的平靜姿態。


    “你又以為,我會怎麽對你。”


    “對你癡心不改、心懷不甘、因愛生恨、執念成魔……”他頓了頓,冷冷嗤笑,“亦或,弑友奪妻,將你強占?”


    錦寧聽出了他話裏的刻薄輕蔑。


    可最後八個字依然令她心口發慌,眼裏透出恐懼。


    謝容看出她的不安,眼角輕揚。


    他似乎覺得極為可笑,唇邊帶起惡意的冰冷譏諷。


    “你且安心。”


    “你這等不忠不潔、膽小怯懦,在我‘死後’轉頭就嫁作他人婦的女子……”


    “我、還、嫌、髒。”


    錦寧發不出聲音辯駁。


    是這樣,沒錯。


    說罷,他猛一鬆開她。


    錦寧猝不及防,往後趔趄兩步,差些跌倒。


    謝容放下貓,眸子冷若冰霜,深深看她一眼,就要離開。


    可這時,數隻箭矢破空襲來。


    謝容極為敏捷,攬過錦寧入懷,退至牆後避開了箭雨。


    ——


    ——


    ——


    ‘癡心不改、心懷不甘、因愛生恨、執念成魔、弑友奪妻、將她強占。’


    沒錯,這都是他自己給自己爆的真香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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