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宗良咽了口唾沫。


    他來此,與其說是為了幫趙霖,不如說是想要威脅、拿捏謝韞,拉他入水。


    可現在,他方知,自己當真小瞧這位年紀輕輕的謝中丞了。


    蕭宗良眼裏升起了濃濃忌憚,最終彎了脊背拱手懇辭道:“剛才是我老糊塗口吐妄言,還望謝中丞不要與我一般見識,趙霖的事老夫也不管了,您盡管秉公執法。”


    “日後,安陽侯蕭府,唯謝中丞馬首是瞻。”


    謝韞望著窗外景色,淡笑不語,竟是連個眼色都不甩他。


    左安在這時上前,恭送道:“侯爺,請。”


    蕭宗良最後朝謝韞點頭:“告辭。”


    ……


    藏在矮塌與木架子縫隙之間的湘玉,死死捂住自己的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她聽到了。


    是郎君害了將軍!!


    湘玉根本不敢想象,平日裏看上去溫和純善、對待下人都毫無矜貴架子的郎君,他,他竟是個謀害義弟的變態?


    對!變態!


    小姐和她說過,這種人是話本子裏的反派大壞種,是大變態!


    她聽得清清楚楚,這無疑是天大的秘密,她唿吸都不敢,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快要炸裂了一樣。


    可是。啪一聲。


    湘玉猛然瞪大了眼,她因著害怕往床隙裏縮,腿卻不小心碰掉了放在矮榻邊上的雞毛撣子,瞳仁都恐慌得在顫栗,後背衣料已然被冷汗層層浸濕。


    要,要被發現了?


    還好,沒人過來,他們以為是老鼠?不會是陷阱吧?


    湘玉又戰戰兢兢地在原地藏了會,直到外麵人都離開,室內恢複一片安靜,她都沒能從那種仿佛冰涼刀刃橫在脖子上的緊張和驚恐中迴過神。


    她還是不敢亂動,又過了許久,沒等來人過來滅她的口。


    湘玉方才安心下一分,或許他們真以為是有老鼠。


    確定四外無人,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陽光暖而不燥,院裏有下人在打掃,園裏繁花綻開,有下人拿著剪刀在修剪花枝。


    一切都和平常無異。


    湘玉卻再也沒了往日無憂無慮的心情,明明沐浴在臨夏的太陽底下,整個人卻仿佛剛從冰窖中脫身。


    實在太可怕了,她之前竟還以為郎君是正人君子,值得小姐托付終身。現在看來,他根本比謝將軍還可怕,將軍強勢占有欲強,但這人是心眼子壞,是毒!


    不,不,這姓謝的兩個男人都不是良人,沒個正常的。


    她要帶小姐逃得遠遠的,離開長安,擺脫這個大變態!對!


    湘玉下定了決心。


    拿著掃帚的小丫鬟綠枝看見了湘玉,湊過來才見她臉色煞白,便問:“玉玉,你怎麽啦?”


    湘玉迴神。


    她問:“小姐呢?”


    “少夫人出門了。”


    “郎君呢?”


    “郎君在房裏,”綠枝看了眼她身後,“玉玉你剛才去哪了,張嬤嬤剛才召集院裏人全部去前院幫忙搬花,好像沒見你。”


    湘玉又驚出一身冷汗,揉了揉眼,作出鎮定自然的樣子:“昨晚玩馬吊一夜沒怎麽睡,早上就迴自己屋裏補覺了,應該是我在房裏睡覺就沒聽到。”


    謝韞就在不遠的地方,她不能說自己在茶室,也不能讓人看出異常再起疑。


    綠枝年歲和湘玉一般小,才剛算十五歲,很好糊弄:“哦,怪不得你臉色不好看。”


    湘玉是知道錦寧今天要去逛新開的首飾莊。


    她想了想,終究是年齡小不經事,太過驚懼倉皇、按捺不下。


    她要現在、立刻就去告訴小姐,郎君的可怕真麵目。


    ……


    遠遠看著湘玉極力穩住、卻依然掩飾不住慌張腳步匆匆出去的身影。


    謝韞眉心一鬆。


    還好,不是錦寧。


    否則,事情要變得棘手、複雜許多。畢竟,他是廢了不少心機才到如今這樣和錦寧平凡夫妻一樣的相處狀態。


    其實想也不可能是錦寧,隻不過他竟也有脫離理智感到害怕的時候,必要親眼確定才算安心。


    謝韞朝一旁的左安淡聲說:“跟過去。”


    左安有幾分遲疑不定:“屬下愚鈍,不知該如何處理?”


    連他都知道,這小姑娘是少夫人最親的人,倆人比親姐妹還要好。


    若是小姑娘出了事,少夫人得多傷心?


    謝韞聽此蹙眉。


    他側眸睨了左安一眼,有些冷淡不悅:“還能如何,做幹淨才能不留後患,這個道理還用我重複麽?”


    “……”左安重一點頭,“是,屬下明白。”


    他隻是以為,以為在少夫人麵前溫柔深情的郎君,會顧著少夫人的心情,起碼……留她條性命。


    原是他多想了。


    左安受命,轉身。


    卻又突然被青年叫住。


    “慢著。”


    左安一頓,眼睛微亮。


    其實他和湘玉沒多少接觸,他表麵是謝韞身邊的普通護衛,暗中是一個死士,此生就是為主子所用、賣命、殺人而活。


    他偶爾貼身跟著保護郎君,郎君又愛跟著少夫人,他不可避免和湘玉有交集。


    小姑娘很愛笑,整天沒什麽愁心思,就想著吃吃喝喝玩玩,和少夫人一樣,還有小碎嘴叭叭起來就沒完。


    他不愛說話,可能是手上沾了太多人命,身上帶煞氣,謝府裏也很少有人敢主動找他。除了湘玉,她竟敢扒著他問東問西。


    小姑娘那雙單純笑眼,極有感染力,他不知不覺就迴答了她一個個稀奇古怪又有點弱智的問題。


    “她是錦寧心裏最重要的人——”


    左安是個殺人冷兵器,此刻,聽著謝韞的話,仿佛冰消瓦解,心裏竟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希冀。


    或許,郎君念起了少夫人,不想她傷心難過……


    謝韞輕出了一口氣,似歎息,似寬和仁慈的神。


    “盡量讓她死得痛快些,也能少受些皮肉苦。”


    “……”


    左安心如冰棱,突然冒出一個在此刻很幼稚的念頭。


    郎君在嫉妒。


    嫉妒湘玉是少夫人最重要的人,所以,借著這次機會,除去她,少夫人身邊再無親人,那個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位置,成了他。


    若真如此,被郎君看上的女子,大抵是這世間裏最不幸的。


    少夫人最好一輩子深陷在主子編織的溫柔、深情牢籠中,窺不得內裏的陰翳殘忍。


    否則,她會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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