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隻有正房亮著燈,宋曉雨正在教三個弟妹學寫字。


    看天亮那一副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他那隻手寧願拿著鐮刀,也不願意握著筆。


    這小子當初也上過幾天學,可沒多久,便說什麽也不肯去了,張翠娟都拿他沒辦法,知道他不是學習的料,也就聽之任之了。


    七歲跟著村裏的兒童組下地幹活,十歲就能掙上半工,去年開始又評上了滿工,村裏的壯勞力幹活都趕不上他。


    “哥!我迴屋睡覺了!”


    看到李天明迴來了,天亮扔下筆就跑,現在讓他再去割上兩畝水稻,也比學寫字要強。


    李天明看著好笑,走過去瞧了一眼,寫的名字也就“天”字能勉強認得出來。


    小蓉也沒好到哪去,手裏隻要拿上筆,就覺得頭暈腦脹的。


    “小五,走了!”


    拉了一把同樣愁眉苦臉的小五,倆人逃一樣的溜了。


    大概這幾個弟妹是真沒有學習的天分。


    宋曉雨也是滿臉無奈,她整天待在家裏沒事做,也就剩下這麽一點兒樂趣,還沒人配合。


    “怎麽樣了?”


    李天明知道她問的是電風扇廠集資的事。


    “還行吧!”


    打了一盆水,脫掉上衣,用濕毛巾擦拭著上身。


    “曉雨,我和你商量個事!”


    說著進了屋,卻看見宋曉雨剛好從櫃子裏,把錢匣子給翻了出來。


    “都在這兒了,家裏現在一共有兩萬一千三百塊,零的就不算了。”


    呃……


    顯然,宋曉雨已經猜到了李天明要說什麽。


    “真舍得啊?”


    宋曉雨笑了:“我有什麽舍不得的,都是你賺來的,就是沒了……你不是還能再賺迴來嗎?”


    李天明聞言一怔,隨即也笑了:“你對我就這麽有信心?”


    這可是兩萬多,放在這個年代,無論換做是誰,要往外拿的時候,恐怕都會猶豫。


    “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說完,將錢匣子往李天明麵前一遞。


    “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錢沒了還能再賺,我要是攔著不讓你幹,你將來肯定後悔,說不定還得埋怨我。”


    李天明此刻都不禁要發出一聲感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伸手接過錢匣子,從裏麵數了二十捆大團結,把剩下的又給了宋曉雨。


    “你放心,不出一年,我還能把這錢匣子裝滿!”


    “我信!”


    宋曉雨又把錢匣子給放了迴去。


    “可你答應天亮了,等明年開春,就給他蓋新房,現在就剩一千多了,你拿什麽蓋?”


    李天明正往提包裏裝錢,聞言道:“要是等到明年開春,連蓋新房的錢都賺不來,我也就白混了!”


    現在這年頭,賺錢的確不容易,可李天明不一樣,來錢的路子,已經被趟開了,他想要賺錢的話,能是啥難事。


    “放心吧!電風扇廠的事,市裏的王主任都支持,肯定能成。”


    李天明說這話,是為了給宋曉雨信心,同時也是在給自己信心。


    其實,他完全可以苟到春暖花開的那一天,等到那位老人去南海邊畫了圈圈,再帶著鄉親們折騰。


    可幾年的時間,李天明擔心一直這樣等下去的話,自己遲早會被消磨掉身上的那股子的闖勁兒。


    人都是有惰性的,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再多的雄心壯誌,也能被磨沒了。


    他們這邊夫妻同心,老宅那邊,李學成和喬鳳雲正爆發著一場激烈的戰爭。


    “我問你,你到底去不去?”


    李學成氣得眼珠子都紅了。


    喬鳳雲也豁出去了,梗著脖子。


    “要去你去,那是我兄弟,我丟不起這個人。”


    此刻的喬鳳雲哪裏還有平日裏的強勢,披頭散發的,臉上好幾個巴掌印。


    平日裏,李學成從沒對喬鳳雲動過一個手指頭,可今天他是真的火了。


    喬鳳雲之前說隻借了600多,可李學成剛剛把錢翻出來才知道,家裏現在連100塊錢都沒有了。


    上次養殖場分過紅利之後,家裏明明有800多塊,現在就剩下這麽點兒。


    往後的日子還咋過?


    平時,喬鳳雲給兩個不成器的娘家弟弟點兒糧食,拿點兒錢,李學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


    可這一次,把他的老底都給掏幹了。


    李學成第一次後悔娶了這個女人。


    “你不去?行,這特麽日子也別過了,帶著你的倆野種,給老子滾。”


    再特麽過下去,這幾間房子還不得被喬鳳雲折騰到她娘家去。


    喬鳳雲這下害怕了,真要是被趕走的話,她能去哪?


    迴娘家?


    父母都不在了,就兩個兄弟,喬大河結了婚,肯定不會讓他進家門。


    至於喬大山……


    一樣的籠子,還能養出百樣的鳥。


    更是個白眼狼。


    喬鳳雲又不傻,這女人的小聰明多著呢。


    她不是認不清兩個兄弟是啥樣的人。


    隻是需要兩個兄弟給她撐腰,這才予取予求。


    可一旦她啥都沒有了,喬大山兩人能給她一碗野菜湯,都算他們有良心。


    恰好在這時候,喬鳳雲看見兩個閨女迴來了。


    可卻隻有她們兩個。


    剛剛一到家,她就讓兩個閨女去找李學工和李學農了,知道李學成肯定不能饒了她,便想起了這兩個小叔子,指望他們能幫著勸勸。


    現在……


    明擺著的,人家不管。


    或許還巴不得喬鳳雲讓李學成給打死算逑。


    喬鳳雲倒是不傻,李學工和李學農早就恨透了她,誰會在意她的死活。


    不光是他們,就連鄰居聽到動靜也沒有一個肯過來勸架的。


    “李學成,你要趕老娘走,行,走就走,跟著你這個窩囊廢,早晚也被人給欺負死,可天寶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得抱走。”


    “放你娘的屁!”


    李學成說著就要去搶正趴在炕上哇哇大哭的孩子。


    可喬鳳雲比他更快,撲倒炕上,就將李天寶給抱在了懷裏。


    有了護身符,喬鳳雲的膽氣又壯了幾分。


    “李學成,老娘告訴你,離了你李家門,老娘照樣有人要,天寶,你這輩子也別想再瞧一眼,你呢?你養的那幾個全都是狼崽子,等你老了,我看誰會管你。”


    這句話戳中了李學成的痛處。


    他知道幾個親生兒女早就和他離心離德,尤其是大兒子李天明,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等他老了,或許在錢糧上不會虧待了他,但指望有人管他,那是癡心妄想。


    見李學成不說話,臉色也不像剛才那麽陰沉,變得有幾分棲遑,喬鳳雲稍稍鬆了口氣。


    別看她嘴硬,可真要是帶著李天寶,誰會要她。


    這年頭,改嫁帶著閨女還沒人嫌棄,可要是個小子……


    誰會願意替別人養兒子。


    “天寶是我兒子,他姓李!”


    嗬!


    喬鳳雲知道這是李學成最後的倔強。


    “是你兒子,我要是走了,你咋養他?”


    呃……


    李天寶還在吃奶呢,家裏沒有女人,遲早得餓死。


    喬鳳雲知道這事有緩兒,現在李學成就等著一個台階。


    “天寶他爹,我知道,這迴是我做得不對,可我有啥辦法,大山朝我開了口,他又三十多歲的人了,沒個媳婦兒,我這心裏能放心得下,我跟你保證,等他結了婚,往後再有啥事,我也不管了,行不行?”


    眼見李學成麵色稍緩,喬鳳雲又連忙接著說。


    “這迴是借給大山的,我早晚要迴來。”


    李學成知道,這話說了和放屁沒兩樣。


    可好歹心裏舒服了一點兒。


    “明天就要交錢,沒錢咋整?”


    “你兒子有錢啊,找你兒子借,拿著他的錢去投,賠了也算他的。”


    嗬!


    李學成瞥了喬鳳雲一眼。


    “你是挨打沒夠啊?”


    聽到這話,喬鳳雲頓時覺得臉上更疼了。


    既恨李天明,又恨李學成。


    老婆被人給打了,連個屁都不放。


    “別想了,那小子一分錢都不會給。”


    喬鳳雲也不甘心,養殖場和果木園都被她給錯過了,要是電風扇廠將來也賺了錢,她豈不是要活生生悔死。


    “那咋辦?”


    “你問我?家裏的錢是咋沒的?”


    喬鳳雲沒敢接這話。


    “要不……問你兩個兄弟借?”


    咳……


    喬鳳雲剛說完,院子裏就響起了一聲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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