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的劍氣散開,充斥小巷,不斷裹挾周遭的雨水,化作雨劍,落了下來。


    本就是瓢潑大雨,這些雨劍又藏在這漫天的大雨之間,落下來的時候,自然而然便無比隱蔽,很快讓人察覺。


    更何況,周遲已經刻意在藏匿劍氣。


    在這樣的情境下,一般修士都已經很難做到感知自己方寸之間的一切,周遲更是相信,這個世上,像是他這樣在方寸境裏便修行到極致的人,整個東洲,找不出幾個人來。


    很顯然,眼前的高大男人,不在此列。


    果不其然,等到那些雨劍混著雨水落下,近身那高大男人身前一丈左右的時候,才被他後知後覺發現,他手中漆黑的長槍擺動,挑出一個槍花,將那些混在雨水裏的雨劍拍中,雨劍紛紛撞向兩側牆壁,在瞬間便在牆壁上撞出無數的細微坑洞。


    不過他既然反應太慢,也注定無法麵麵俱到,一些雨劍到底是成了漏網之魚,撞向了他的身軀。


    嗤嗤的響聲不絕於耳。


    周遲的劍氣不可謂不鋒利,至少在東洲,這個境界,無人能出其左右。


    雖說為了之前藏匿氣息,這些雨劍的威勢不足,但也不是一般的天門劍修可以比擬的,不絕於耳的響聲刺破雨幕,也撕開眼前高大男人的衣袍。


    但高大男人隻是漠然看了一眼,渾身一震,依附於他身軀表麵的氣機發威,直接將這些雨劍再次蕩開,撞向兩側的牆壁。


    無數石屑激飛而起,若不是有這麽一場大雨,這些碎石隻怕是要躍向更高空的,如今在大雨裏,這才硬生生偃旗息鼓。


    “就這點本事?”


    高大男人以體魄扛下周遲的手段,眯眼看向眼前還背著個女童的周遲,譏笑不已,“是不是覺得這會兒我就該躺在地上,身上多出無數個血洞了?”


    周遲沒有理會他,隻是一步踏出,遞劍。


    身前無數條劍光撕開雨幕,如同雨中遊走不停的過江之龍,聲勢浩大,而在這個高大男人這邊,他反應迅速,手中長槍槍出如龍,在狹小的小巷裏,竟然還被他舞起來猶如千軍萬馬奔騰,氣勢十足。


    一條劍氣長龍在短暫時間裏被高大男人手裏的槍頭拍碎,劍氣散落之時,驚得雨水四落,再次撞向兩邊牆壁。


    之後高大男人又很快便將第二條劍氣長龍刺碎,等到第三條劍氣長龍的龍頭被高大男人一槍死死釘在牆壁之上的時候,周遲手提懸草橫掠而來,劍尖在牆壁劃過,雖然此刻懸草還說不上是什麽名劍,但劍尖掠過牆壁,還是直接將牆壁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周遲主動已經接近眼前的高大男人,就在他的一丈之內。


    這一幕,讓一直不將這場廝殺放在心上的高大男人看得一愣,世人都知道,武夫體魄冠絕世間修士,和武夫對敵,自然是有多遠的距離就拉開多少,像是周遲這樣,居然一開始便想著拉近雙方距離的,不是沒有,但即便有,也得對麵也同樣身為武夫。


    可對麵的那個少年,明明是個劍修!


    不過再不解,高大男人也明白,如今他要做的,還是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殺了對方,他用力扯出深陷牆麵的槍頭,隻是尚未揮動,那柄飛劍已經抹過,劍尖橫掃,刺骨劍氣便席卷而來,讓他想要去握住槍杆變得有些費力。


    高大男人麵無表情,倒是很快便在那片刺骨劍氣的阻攔之下,還是握住了那杆漆黑長槍,之後他用力在小巷之間橫掃而開,這一下要是實在打到了周遲身上,高大男人相信,像是周遲這樣的體魄,不說被他攔腰直接打斷,也必然是重傷。


    但下一刻,周遲手中的劍已經收迴,攔在了那杆長槍之前,劍鋒和槍杆一撞,迸發出了一片火花,哪怕是在雨幕裏。


    高大男人雙手握槍,手臂發力,直接將其壓了上去,周遲退後一步,傘麵激蕩而起,就像是一場狂風驟雨的海麵。


    女童的小手死死抓住傘柄,可即便如此,也險些脫手。


    好在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道劍氣掠起,將那些激蕩氣機完全鎮壓,不過周遲此刻已經緊貼在一側的牆壁之上,背後已經緊貼牆壁,可就在那高大男人要乘勢將周遲壓在牆壁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周遲貼著牆壁便往前掠出一步,劍鋒在槍杆上直接掠過,不斷地往前,拉出一串火花。


    眼看著劍峰掠過,眼前的高大男人倒是沒有任何猶豫,長槍繼續下壓,想要將周遲身形止住,也就此化解眼前的這一劍。


    但他還是很快發現自己小瞧了周遲的決心,也小瞧了周遲的境界,這一劍已經斬向高大男人的雙手。


    鋒利的劍鋒幾乎已經貼近了他的手背,他雖說已經千錘百煉自己的身軀,但那痛感卻沒辦法抹除。


    高大男人冷笑一聲,鬆開雙手,在長槍下墜的時候,更是直接抬腿,踢在長槍的槍杆之上,壓向周遲。


    而他鬆開雙手之後,也沒有閑下來,握拳之後,重重一拳便朝著周遲砸了出去。


    周遲臉色微變,直接往後一仰,高大男人的拳頭,直接便擦著他的鼻尖撞向了牆壁。


    轟然一聲,牆壁上瞬間出現了一個坑洞。


    一拳不成,高大男人卻沒有留下絲毫空隙,而是順勢下掠,他出身軍伍,修行是為了什麽?不過是隻為兩點,其一是在戰場上多殺人,積攢軍功,搏出一個前程來,其二就更簡單,那就是不被人殺,活著走下戰場。


    所以行伍中人,講究一個絕不拖泥帶水,更講一個不留餘地。


    就像是現在,這一拳不成,之後下掠,就是順帶動作,為的就是保證周遲能第一時間死在他的拳下。


    不過拳頭下落之時,周遲屈肘直接撞在了他的拳頭,隻是一瞬間,周遲倒退數步,隻是身形還在搖晃,一道鋒芒劍氣便已經掠向前方。


    高大男人本來覺得自己剛才那一腳能將周遲逼得沒有再戰之力,然後自己加上那兩拳,就能輕鬆結束這次廝殺,結果卻沒想到,已經施展到了如此地步,對方最後居然還能出劍。


    他不得不握住那杆長槍,攪碎這一劍!


    雨珠瞬間再次炸開,撞向兩側,兩邊牆壁,此時此刻,都有些動搖。


    隻怕此刻在家中的那些百姓,不知道外麵情況,也隻當今日這場大雨,竟然有這般恐怖。


    在周遲背後的女童雙手緊緊握住傘柄,小臉早就變得煞白,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閉上雙眼,而是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


    周遲身形不斷往前,手中飛劍斜掠,劍氣撕開一片雨幕,他再次拉近和高大男人之間的距離。


    逼仄狹長的小巷裏,周遲像是一個不曾修行的孩童,手中提劍,不斷往前揮動,有些雜亂無章。


    而對麵的高大男人就始終那麽沉穩,不曾去看這一幕,隻是漠然出槍。


    兩人廝殺,在這小巷裏,不停歇。


    不過到了此刻,高大男人倒也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劍修能夠排到初榜第三,絕不是隻因為天賦而已,要知道,他在第一次上初榜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玉府境,可即便是個玉府境,他都已經排在了第十,如今也不過堪堪踏足天門境,居然便能排到第三,要知道在他身後的那些修士,哪個不是天門巔峰的存在?


    想到這裏,高大男人也不得不讚歎一聲那個玄機上人的本事。


    東洲都傳這個男人慧眼如炬,多智近妖,如今來看,這並非是謠傳,不僅不是謠傳,而實打實的是大實話。


    “你的確有些東西,讓你成長起來隻怕真是會有潑天的麻煩,好在你今日遇到了我,也就隻有死去了。”


    高大男人深吸一口氣,渾身氣息頓時肅然起來,如果之前隻是存了要打殺周遲的心思,那麽此刻,高大男人便真的拿出七八分心思將周遲看作對手了。


    這兩者之間有多少區別?


    區別還是很大。


    不過就在高大男人氣息變化的當口,周遲輕輕開口,“很害怕?”


    他已經覺察到了背後的女童身軀僵硬,自然猜到她如今的狀態。


    女童也沒有否認,點了點頭之後,小心翼翼說道:“大哥哥,我要是累贅,可以丟下我的。”


    周遲笑了笑,沒有理會。


    他深吸一口氣,手中飛劍再次遞出,一道劍光掠起,然後整條小巷,此刻都出現了極為古怪的景象,大雨傾盆,此刻忽然都無法再落下。


    一瞬間,小巷真空,一點雨水都不能入內。


    周遲看向眼前的高大男人,說了一句讓這位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武夫極為惱火的話,“說這麽多廢話,倒是殺死我啊?”


    後者握住槍杆,冷笑不已。


    ……


    ……


    大雨不停,一座帝京城任何地方都是如此。


    西苑裏,朝天觀中,大湯皇帝站在精舍裏的窗前,看著這場大雨,微微挑眉,他的視線順著雨幕而動,最後落到了在屋簷下蜷著身子躲雨的那隻黃貓。


    大湯皇帝拍了拍窗桓,輕輕咪了一聲。


    黃貓抬頭看了大湯皇帝一眼,猶豫片刻,還是很快便跑過來,落到了那窗台上。


    大湯皇帝看著這隻黃貓,伸出手摸了摸它的毛發,有些感慨,“這座皇城裏,大概就隻有你們這幾隻小家夥會不害怕朕了。”


    隻是這話剛說完,身後不遠處地方,就有人笑起來,“陛下這話說的,奴婢可也不怕陛下啊!”


    內監高錦從精舍裏走過,手裏拿著一條絲巾,在窗邊停頓片刻,眼見大湯皇帝沒有阻止,這才來到這隻黃貓身邊替它擦拭毛發。


    大湯皇帝看著這一幕,打趣道:“你倒是越發過分了,拿朕的東西跟這樣一隻畜生擦雨水?怎麽,不怕被誅九族嗎?”


    高錦一邊擦拭那黃貓身上的雨水一邊迴應,“陛下,要是誅九族,是不是也包括陛下啊?”


    兩人主仆,似乎也在九族之中?


    大湯皇帝踢了踢高錦的屁股,佯怒道:“你說這話也該被斬首。”


    高錦有些委屈地看向大湯皇帝,隻是還沒說話,大湯皇帝伸手指了指那隻黃貓,示意高錦先把它擦幹淨再說。


    “畢竟是替朕辦事的,雖說隻是抓些老鼠罷了,但也是功勞,朕這個人最是如此了,有功必賞。”


    大湯皇帝這話倒是有些深意,不過高錦卻好似沒聽出來一樣,而是低聲道:“那奴婢怎麽還沒能力壓其他內監?”


    大湯皇帝自然知道陪著自己這麽多年的這個仆人是什麽意思,他搖了搖頭,語氣柔和了些,“你這輩子,也就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就好了,再往上走,容易不得好死。”


    高錦似乎沒聽明白這裏麵的深意,沉默了片刻,倒是沒有答話。


    大湯皇帝也沒多說,隻是看了高錦許久,看著他將那隻黃貓擦幹淨之後,這才重新上手摸了摸那隻黃貓。


    黃貓滿意的翻身,在窗台上,用肚子對著這位東洲的皇帝陛下,同時還發出滿意的唿嚕聲。


    高錦看著這一幕笑道:“陛下,你可不知道,它在宮裏可威風了,別的人想要讓它發出這聲音可不容易,這是舒服和滿意的意思呢。”


    大湯皇帝輕輕拂過黃貓的肚子,也是微笑道:“舒服?看起來朕也就隻能讓一隻貓滿意了,畢竟其他人看著朕,覺得朕做什麽,怎麽做,都不能讓他們滿意啊。”


    高錦似乎沒有聽到這話,隻是自顧自收起絲巾,往一邊走去。


    大湯皇帝收迴手,那隻黃貓就順勢開始自己舔爪。


    大湯皇帝看向窗外,輕聲道:“高錦,你這家夥,什麽時候也會不這麽說話了呢?”


    高錦此刻正背對著大湯皇帝,所以大湯皇帝看不到這位內監的表情,但實際上他此刻也什麽表情都沒有,隻是做著手裏的事情,輕聲迴應道:“主子啊,奴婢這輩子都這麽說話,改不了嘍。”


    大湯皇帝聽著這話,笑道:“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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