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娘們怎麽這麽著急?”


    在湖畔的孟寅看著黃花觀眾人遠去的背影,嘀咕了兩句。


    周遲笑了笑,白溪遭受了襲殺,這對黃花觀來說自然很慎重,當下依著那灰袍道人的想法來看,要早些返迴觀中,才最為穩妥。


    不過最緊要的事情,大概還是他們黃花觀已經來了強者在不遠處,等著一起返迴。


    白池來到周遲這邊,張了張口,正要開口說話,周遲便搶先問道:“白峰主是否已經通知山門,有哪位強者前來接應?”


    “什麽強者?”


    白池先是一怔,隨即這才反應過來,變得有些尷尬,之前他還自認做得不錯,但這會兒一說起來這個事情,他才想起自己是忘了提前通知宗主師兄,讓他派人來接走他們。


    既然沒有強者一同,那他們貿然返迴重雲山,說不定在路上,就要遭受一次襲殺,到時候他這位朝雲峰主一個人,可不見得能夠攔得下。


    周遲看到白池這個反應,自然便清楚了,於是隻好說道:“若是山中無人前來,要不然白峰主現在通知,我們先隨朝廷去往帝京,等到了帝京再匯合,返迴重雲山?”


    按著東洲大比的規矩,結束之後,各家宗門都是要返迴帝京的,隻是今年有所不同,有修士先走,倒也說不出來什麽問題,隻是些旁枝末節的事情而已。


    “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白池的臉有些熱,這樣的事情自己還沒一個後輩弟子想得通透,這真是讓他這個做峰主的有些汗顏。


    不過到底是宗主師兄都十分看重的年輕人,白池倒也沒有多想,隻是喚來弟子們囑咐安慰一番,倒是沒有告訴他們內情,這些事情,得他返迴宗門之後跟宗主師兄說過之後,再做定奪。


    ……


    ……


    各家尚未離開的修士們一同下山,關係不錯的修士們談論起這一次在東洲大比的所見,不過對於所得,還是沒有什麽人會說些什麽,畢竟這樣的事情,即便關係十分要好,都不會輕易說的。


    就連孟寅,也早就被周遲警告過了,那些東西,迴山之後自己挑幾件出來給那位峰主,自己想要留住的就自己好好留下,誰都不要告訴。


    反正宗門對於東洲大比裏的弟子所得,都是不會去管的。


    等到下山之後,各家宗門在雲海渡船前又走了一些修士,他們也不去帝京,而是要返迴宗門,李昭沒有強留,隻是笑著送走這些修士,剩餘的各家宗門修士才上了渡船。


    而等到渡船開始在雲海裏航行之後,李昭倒是沒有意外地出現在了周遲門前。


    聽著敲門聲,周遲抬起頭看著那道門,沉思片刻之後,這才從床上下來,開了門。


    李昭走了進來,一臉愧意。


    周遲看著他這樣子,便明白了些什麽,隻是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看向這位大湯的太子殿下。


    李昭看著周遲,開門見山,“本宮沒想過你會在湖畔。”


    周遲知道李昭在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如果殿下隻覺得不知道我在湖畔而感到愧疚,那真是個不錯的朋友。”


    這句話,確切來說,隻有半句話,另外半句話,周遲沒有說出口,但李昭卻明白。


    他看了一眼周遲,倒是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


    周遲不說話。


    李昭自顧自找了個地方坐下,說道:“本宮收到了一道密旨,看了之後,本宮也極為失望,但好像在本宮這個位置上,實在是沒有辦法做些什麽,又是兒子又是臣子,能做什麽呢?難道真要告訴他,你皇帝做得不好,讓本宮來做?”


    這番話李昭說得很隨意,但很真誠,他能對周遲說出這些話來,其實意味著很多事情。


    周遲看著他,說道:“大概殿下真能做出這些事情來。”


    李昭搖了搖頭,“朝野那些人都覺得本宮在等一個機會,蟄伏到某個時機便去坐一坐那把椅子,但實際上,他們全部都想錯了,本宮從來對那把椅子沒有什麽想法,隻是想著為百姓做些事情,不過好像不坐到那把椅子上,也有很多事情不好做?”


    說到這裏,李昭自嘲一笑,“是不是聽著很有些滑稽,似乎有人在標榜自己清高,但實際上卻和清高一點關係都扯不上?”


    周遲看著他,說道:“殿下的真心話,聽著倒是有些心酸。”


    李昭看了周遲愣了愣,繼續說道:“那道旨意本宮的確想要抗了,真是需要好些勇氣,不過真要想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卻發現哪裏有這麽簡單。”


    “我說不出話來。”


    李昭看著周遲,聲音有些輕的說了這幾個字,這句話聽著有些言外之意,但實際上最重要的這句話本身。


    “那位寶祠宗的萬俗看著本宮,本宮便說不出話來,真是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萬俗已經被證明是歸真境的強者,而且很有可能是歸真巔峰,這樣的強者,在東洲也是少數,他看人一眼,李昭說不出話正常,就算是馬上要死去,其實也正常。


    李昭說道:“那個時候本宮明白一個之前想過,但沒有這麽深刻的道理,那就是所有的東西,其實都及不上一個強大的拳頭。”


    “像是什麽道理規矩,在一個強大的拳頭麵前,都顯得不值一提。”


    李昭有些沮喪,也有些無奈。


    周遲看著他,想了片刻,才說道:“強大的拳頭製定的規矩才是規矩,沒有強大的拳頭相護的規矩,自然便很難說成規矩。”


    李昭苦笑不已。


    周遲說道:“看起來湖畔那位當年便銷聲匿跡的魔道巨擘,就是寶祠宗派出來的。”


    李昭點了點頭,“那道密旨其實也是障眼法,讓本宮和各宗門的修士注意力都落到這上麵,但實際上他們早就派人進入長更宗遺跡裏,找白溪的麻煩,畢竟在他們看來,寶祠宗韓辭等人,便是死在白溪手裏的。”


    “其實他們是不是死在白溪手裏好像並不重要,依著寶祠宗的行事風格,大概就是,我宗門裏的弟子死了,你們自然也要死些人才是。”


    周遲看得更為深遠一些,“寶祠宗這些年在北方的擴張極快,如今受挫自然讓他們難以接受,不過……寶祠宗能在北邊這麽順利的擴張,隻怕還要有些助力才是。”


    李昭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是受迫而下的這道旨意?”


    寶祠宗和大湯皇帝的關係,李昭一直有所猜測,但始終沒有個答案,有些事情做皇帝想要瞞過太子,其實沒有那麽難。


    更何況,那個當皇帝的,又不是真如尋常百姓以為的那樣,不問世事,一心玄修。


    “那就不是我能知曉的事情了。”


    周遲笑了笑,說道:“反正不管怎麽說,你這位太子,看起來還很弱小。”


    李昭捂住額頭,有些苦惱,但其實還是有些開心,開心的不是自己弱小這件事,而是周遲已經開始和他開玩笑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了一步。


    “所以我急需一位了不起的大劍仙,能夠站在我身邊,就算什麽都不做,就說一句‘李昭是我的朋友’本宮就能輕鬆很多。”


    周遲聽著這話,仰起頭,看了一眼窗外,雲海飄蕩,這才收迴目光,說道:“大劍仙沒有,現在倒是有個年輕的小劍修,有個朋友叫李昭。”


    聽著這話,李昭直接大笑起來,好像有了這句話,他這些日子的陰霾就都散去了。


    這位大湯太子,現在真的很高興,而這份高興,大概和未來的某些時候沒有任何關係,隻和有了一個朋友叫周遲很有關係。


    ……


    ……


    西苑的朝天觀裏,一道悠長的鍾聲響起,大湯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此刻正是日暮時分,有夕陽餘暉落於窗欞上,也有些落到了精舍裏,大湯皇帝站起身來,笑道:“景色不錯,出去走走。”


    聽著這話,一直守在這邊的內監高錦,先是一怔,然後才輕聲說了聲好。


    大湯皇帝自從搬到西苑來後,別說離開西苑,就是走出精舍也是極少的事情,這也就是為什麽高錦會有些吃驚的緣故,不過他倒也沒多說什麽,陛下舉動自有深意,聽從便是。


    之後一主一仆兩人走出精舍,更是走出那座朝天觀,在西苑和皇城帝宮之間的那條宮道緩行。


    紅牆黃瓦,在夕陽之下,顯得有些靜謐的端莊美感。


    “送旨意過去,朕的那個兒子,估摸著沒想著要收吧?”


    大湯皇帝走在夕陽下,隨口問著之前的事情。


    高錦說道:“殿下他聰慧,已然猜到是些什麽內容,自然是不太想聽的,不過也正常,這個年紀,血氣方剛,又是一國儲君,哪裏想要受製於人。”


    大湯皇帝笑道:“一國儲君?一國之君都得受製於人,就更別說隻是儲君了。”


    “殿下一向正直,這樣的事情,不肯幹也想來正常。”


    高錦看著大湯皇帝,還是為李昭說了句好話,不過這樣的話,在整座大湯朝,估摸著也就隻有他這位內監敢說了。


    “可朕要他幹。”


    說著話,大湯皇帝看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牆上。


    牆上的黃貓慵懶地趴著,即便聽著腳步聲,看到了這位大湯朝的皇帝陛下,倒也沒有什麽懼意,隻是看了一眼,然後翻了翻身。


    大湯皇帝也注意到了這一幕,開口笑道:“倒是太久沒出西苑,連隻貓都不把朕當成皇帝了。”


    這雖然是笑著開口,但裏麵的寒意,高錦卻能聽得出來。


    隻是高錦隻是看了一眼那隻黃貓,眼中有些憐愛,沒有說什麽。


    大湯皇帝見高錦沒有動靜,看了他一眼,感慨道:“也就是你這憨貨了,換個其他聰明人聽著朕這話,還不馬上尋人將這貓給朕打殺了?”


    高錦有些委屈地說道:“可打殺了這貓,宮裏的耗子誰來抓?”


    他這份委屈,倒是不知道是對於大湯皇帝說他是憨貨,還是替這貓委屈的。


    大湯皇帝說道:“這禦貓司就這一隻貓而已?”


    高錦搖搖頭,“那自然不止,可這隻貓是最會抓老鼠的,私下裏被宮人們更是稱為金虎,哪裏是一般貓能夠比較的?”


    大湯皇帝聽著這話,想了想之後,竟然沒有反駁,而是說道:“有些道理。”


    然後他仔細看了看那隻躺在牆上的黃貓,發現它的確體型肥碩,一身的金色毛發在夕陽下,竟然有些熠熠生輝的意思,看著的確像是一頭金虎。


    這麽一隻貓,想來平日就是不知道抓了多少耗子,才能吃成這般。


    高錦繼續說道:“就算是還有旁人能頂替這隻貓,但過程肯定複雜漫長,在這之間,就亂起來了,陛下肯定不喜歡亂的,所以貓還是留著好啊。”


    大湯皇帝淡然道:“朕是不喜歡亂,但貓要是不把朕當皇帝看了,那還能留著嗎?”


    高錦疑惑道:“貓不是會抓老鼠便好嗎?再說了,除去抓老鼠之外,也做不了什麽別的事情啊。”


    大湯皇帝聽著這個說法,沒有立即迴答,隻是走了很遠一截,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就已經來到了那條宮道的盡頭。


    眼看著再往前走一步,大湯皇帝就要離開西苑,去到這麽多年都不曾踏足的皇宮裏了。


    但他卻在這裏停下,看了一眼裏麵的光景,笑了笑,然後轉身朝著來時路走迴去。


    高錦本來有些期待,此刻便有些失望,但不管是期待還是失望,他始終沒有說話。


    “高錦,以前也沒有看出來你對貓還有些憐愛之意啊。”


    大湯皇帝一邊往道觀走去,一邊看似隨意詢問。


    高錦說道:“隻是貓抓老鼠辛苦,陛下你是知道的,我最見不得人受苦。”


    大湯皇帝笑了笑,“早在那王府裏的時候,就知道你這個家夥對誰都是老好人的模樣,可到了今天,怎麽還這般?”


    高錦說道:“陛下,好像有些事情,就是到死都改不了的呢。”


    大湯皇帝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抬頭看了一眼那隻黃貓。


    或許也沒有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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