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慧的嗚咽聲從東南角傳來。她被八條槐根捆成獻祭的姿勢,焦尾琴弦勒進皓腕,宮商二音在喉間凝成血沫。陳疏言瞳孔微縮,霓真拳意凝成的雷丸剛要出手,整片空間突然開始旋轉。


    不是天旋地轉,而是維度本身的扭曲。君傲寒的玄色大氅翻卷成墨蓮,容無念的青蓮劍氣碎作流螢,眾人如墜入硯台的蠅蟲,在潑墨山水間沉浮掙紮。


    陳疏言全力施展紫府檀中陰雷掌:“坎離易位,震宮生雷!”


    掌中雷挑破的虛空裂痕中,竟湧出姑獲鬼母翡翠裙裾的殘片。


    陳疏言猛地拽過葉姝慧手腕,解開桎梏。少女腕間銀鈴叮咚三響,音波撞上空間亂流的刹那——


    “轟!”


    黑洞在眾人頭頂綻開,卻不是吞噬萬物的幽暗,而是一口雕著百子千孫圖的青銅槨。棺蓋掀開的瞬間,陳疏言嗅到熟悉的寒玉生煙氣息,那是蘇錦嫿化身潰散時的味道。


    “歡迎來到蜃境。”沙啞嗓音自棺中傳來,半截焦黑的離火蛟首杖探出棺沿,“本座等了三十八年,總算湊齊開啟水官左眼的祭品。”


    空間扭曲驟然加劇,陳疏言在墜入黑洞前最後瞥見的,是整座縣城百姓突然齊刷刷轉頭。他們的麵容在維度撕裂中重疊成同一張臉——柳輕煙拈花淺笑的臉。


    濁浪拍岸聲驚醒眾人時,已身處詭異洞天。血月懸在琉璃穹頂之上,照得百裏赤土泛著屍蠟般的光澤。


    陳疏言指尖挑起一抔朱砂土,細看竟是碾碎的嫁衣紅綢與骨灰混成。


    “這是…水官解厄宴的廚餘場?”君傲寒踢開腳邊半截森白腿骨,那骨頭突然暴起咬住他靴跟,齒間還殘留著金線繡的並蒂蓮紋。


    容無念劍鋒掃過三丈赤土,青蓮劍氣驚起密密麻麻的蒼白手臂。這些手臂沒有身軀,每根手指都纏著紅繩,繩結處綴著寫有生辰八字的桃木牌:“不是廚餘,是聘禮。”她劍尖挑起一塊木牌,上麵赫然刻著宗祠的方位。


    “答對了。”青銅槨自血月中緩緩降落,焦黑的離火杖頭燃起幽藍鬼火,“水官娶親需三萬六千道嫁妝,可惜當年隻湊夠半數就被季悉那蠢貨攪了局。”


    陳疏言忽然撫掌大笑,月白鶴氅在鬼火中映出點點金斑:“我說這水府之中,處處法陣的,怎麽都是專收修士心頭精血,原是要給龍君調合巹酒。”


    棺中傳來瓷器碎裂聲,翡翠裙裾暴漲如孔雀開屏。姑獲鬼母的真容終於顯現——竟是柳輕煙的身軀頂著林炎的頭顱,脖頸處縫合線爬滿產卵的槐蠶,這才是鬼母的真正肉身。


    “陳公子倒是念舊。”林炎的嘴咧到耳根,吐出柳輕煙的嗓音,“不妨猜猜,這些百姓魂魄煉成的‘百子和合香’,最先用在誰身上?”


    陳疏言餘光瞥見容無念劍鋒微顫,忽然並指彈在兩儀劍上:“鬼母娘娘這般費心勞力,不就想用我們補全水官左眼?”他故意將“左眼”二字咬得極重,“可惜季悉早把真正的陣眼換成了碧淵劍靈,這下你也是千年大夢一場空……”


    “閉嘴!”鬼母周身翡翠裙裾炸成毒藤,林炎頭顱滾落在地,柳輕煙的麵皮從中間撕裂,露出內裏姑獲鳥的森森頭骨,“殺了他們!取眼!”


    整片赤土突然沸騰,數萬隻鬼手凝成姻緣橋直撲眾人。陳疏言趁機拽過葉姝慧,在她掌心飛快寫下“癸水位”三字。少女瞳孔驟縮,突然仰頭撞向鬼母真身,束發的銀簪迸出裂帛之音,是《劍魄琴心》第七疊的起手式,這個一直在溫室裏成長的女孩子終於也有了自己的道途!


    “動手!”陳疏言暴喝聲中,兩儀劍悍然刺入血月。鏡麵破碎的刹那,眾人終於看清所謂“琉璃穹頂”,竟是水官左眼瞳孔化的三千界壁。而那些被圈養的百姓,正在巨大瞳仁中如螻蟻般循環著碌碌一生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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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路在陳疏言皂紋靴底發出細碎聲響,他垂眸望著鞋尖沾染的槐花碎瓣——


    方才還在劍氣縱橫的血月洞天,轉眼竟站在了炊煙嫋嫋的市井街頭。


    “這青磚縫裏嵌的…是星砂?”容無念蔥白指尖拂過斑駁牆垣,青玉骰子在袖中叮咚亂響。街邊酒旗被暮風卷起,露出背麵暗繡的北鬥紋樣。


    君傲寒玄色大氅掃過滿地落英,鎏金錯銀尺在掌心轉出冷光:“倒像是《廣成異誌》裏提過的‘人間道’幻陣。”他忽然抬腳碾碎半截枯枝,“啪”的脆響驚得容無瑄縮了縮脖子。


    十五歲的小公子攥著袖子,琉璃珠似的眼睛映著斜陽:“阿姐,那賣飴糖的老丈…方才我們路過三次了。”


    葉姝慧藕荷色裙裾掠過青石縫隙,焦尾琴弦無風自動:“東南角茶樓的說書人,半柱香前講的還是前朝舊事,此刻…”她頓了頓,耳垂明月璫泛起幽藍,“在說白梅仙姑斬蛟。”


    陳疏言忽然輕笑,兩指夾住飄落的槐葉。葉片經絡間金芒流轉,分明是劍氣凝成的陣紋。他轉頭望向西市牌坊,三個潑皮正晃著酒壺朝這邊指指點點。


    “幾位仙長…”賣炊餅的老嫗突然拽住容無念衣袖,枯手青筋暴起,“戌時三刻莫要走清水巷!”她渾濁的眼球倒映著眾人身影,一時間竟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老虔婆胡唚什麽!”為首的潑皮一腳踹翻蒸籠,白霧騰起間露出腰間佩的錯金匕首。他乜斜著眼打量葉姝慧,“小娘子這琴不錯,給爺彈個十八摸…”


    陳疏言廣袖輕振,唇間唿出的氣息裹著霓真拳意。那潑皮就像被無形巨掌拍中,整個人倒飛著撞碎酒肆幌杆。


    杏黃酒旗飄落時,圍觀人群突然靜止——賣糖人的僵著攪棒,趕車的勒住韁繩,連簷角麻雀都定格在振翅瞬間。


    “有意思。”君傲寒指尖拂過靜止的雨燕,鳥羽竟化作符紙灰燼,“這滿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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