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張弛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燈是關著的,腦子裏很快迴憶起來,自己是在壇子裏的老鬼不停的絮絮叨叨中睡著的,此刻房間裏一片漆黑,陳敬一定也睡了,側身臉衝著牆壁躺著的張弛把眼睛使勁兒閉上,又突然張開,包裹著他的黑暗瞬間變成了一種灰突突的白,緊跟著,麵前的牆壁在他眼裏越來越清晰,他想轉身向自己的身後看一眼,沒想到,除了自己的兩隻眼睛能動外,整個身子竟然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壓住了一樣,就連手指頭都動不了分毫,更別說扭頭了,張弛心裏又驚又急,他明顯地感覺到,正好對著他後背的房間門被打開了,有一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朝著他和陳敬分別不停地打量,張弛想要張嘴大喊一聲,可不光兩片嘴唇,嗓子也如同被粘住了,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他耳中清楚地聽見,門口那人向房間裏麵邁了兩步,又站住,口中輕笑了一聲,張弛納悶兒,一向警醒的陳敬怎麽連個反應都沒有,而師父玄陽道長和牆角壇子裏的戲法老鬼竟然也不出聲,難道他們這兩個陰魂也被進來的這人用什麽手段給壓製住了?他的心頭上,一股忽明忽暗的小火苗騰地一下著了起來,跟著便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站在地當中的那人似乎注意到了張弛那兩聲重重的唿吸聲,立馬把一雙眼睛盯在張弛的後背上,微微皺眉,良久,見張弛仍然不動,便把目光挪開,先是看了看仰麵而臥的陳敬,又轉頭瞅了幾眼床邊桌子上的令牌,把垂在身側的兩條胳膊忽然抬起,兩隻手的手指不停地變化了幾個姿勢,最後左右兩手分別捏定雷、霆兩個手訣,口中輕聲念道:“百鬼諸邪,泛泛桑精。急急如火令攝禁!”極快地念誦了三遍後,雙腳在地上丁字步站定,左手高高地抬起過頭頂,對著桌子上的令牌便要虛砸下去,耳邊突然聽見牆角有一個老頭兒咳嗽了一聲,這人扭頭瞅了一眼牆角的那個壇子,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眯起兩眼,對著壇子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口中嗤了一聲,不再理會,左手仍要向下揮去,那個老頭兒大聲驚唿道:“你活膩歪了?”這人捏著雷訣的左手舉在頭頂,對牆角的壇子怒目而視,奈何不能張口還嘴,否則之前的咒語便要再念一遍,他忍住心頭的惱怒,剛把頭轉過來看向桌上的令牌,眼角的餘光在黑暗中發現,剛才還老老實實仰麵躺著的陳敬已經把身子側轉過來,兩眼睜開,正直直地盯著他看,他心裏一驚,急忙向後躍起,沒成想,兩腳還沒落地,後背上就是一涼,腦海中一個聲音跟他問道:“誰讓你來的?”


    烏老大被自己弟弟喝住後,嘴裏仍然不依不饒地對著明仁道長說些不好聽的,身子卻站住,右手把棍子拄在地上,瞪著兩眼看著明仁道長,明仁道長慢慢把右手從道袍左邊的袖子裏抽出來,在自己地鼻子前扇了扇,也不看烏老大,臉色平靜對烏老二說道:“小廟雖小,卻是貧道安身立命之地,我好心讓兩位進來歇腳,你這位兄弟卻打起了我這個小廟的主意,這青天白日的,連王法也不在乎了嗎?”烏老二衝明仁道長拱手作揖,扭頭衝自己的哥哥使了個眼色,烏老大橫了他一眼,把棍子在地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怒道:“你信得著這個牛鼻子,我可橫豎瞅他都不順眼,想要他給咱們治病,你就不怕他把活馬治成了死馬?”說完,盯著明仁道長又看了幾眼,見對方一臉嫌棄的樣子,突然有些泄氣,低頭在自己的胸口處聞了聞,嘀咕了一句:“臭死你得了!”轉身走迴到床上坐定,把棍子橫在兩條腿上,不時地喘著粗氣,卻不再開口說話。烏老二對明仁道長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他則走到窗前,隔著窗上的玻璃看向外麵,四處看了一圈兒後,忽然迴頭看著明仁道長,問道:“道長,這廟裏不光您自己一個人吧?”明仁道長麵上神情不變,答道:“對麵的西廂房裏,還有一個我的徒弟,前一陣子不小心從台階上滾了下去,摔壞了頸骨,現在隻能躺在床上養傷,每天還得我這個當師父的在床前伺候!”烏老二的一雙眼睛在窗外院子裏的黑暗中,又掃視了一遍,轉身走迴到桌邊,在椅子上坐下,卻扭頭對自己哥哥烏老大看了一眼,烏老大立馬會意,從床上跳下來,拎著棍子就向外走,明仁道長急忙起身要跟出去,烏老二攔住他道:“道長,莫怪,實不相瞞,我們兄弟兩人......。”沒等他說完,明仁道長舉手一擺,道:“打住,咱們交情淺,就別往深裏言,你和你的兄弟是什麽人,貧道不想知道,方才貧道多嘴,不過是因為對兩位身上的隱疾起了好奇之心,這是貧道的一大惡習,在這裏給兩位道個歉,咱們相安無事就好,明天我就不早起送客了,兩位自便就行!”嘴上說著話,明仁道長繞過擋在身前的烏老二,就要朝門外走,烏老二轉身看著明仁道長的背影,輕聲道:“道長,剛才我那哥哥對您出言不敬,您就不想在他身上找補迴來?”明仁道長愣住,他停住腳,迴頭瞅著烏老二,十分驚訝地問道:“怎麽找補?”


    烏老大半躺半靠在床上,對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烏老二看來看去,突然笑了一聲,又罵了一句,才道:“你的意思,是讓那個牛鼻子先在你身上試吧試吧?”烏老二也不瞅他哥,隻是把頭點了點,烏老大鼻子裏哼了一聲,有些不高興地說:“這咋還反性了呢?從小到大,哪次有什麽危險的事兒,不都是你站在後麵我衝在前麵嗎?你就別跟你哥我使喚什麽心眼子了,我心裏明鏡似的,你這是想讓我第一個挨那個牛鼻子的擺布!你啊,總整這一出,就不能跟我這個當哥哥的,不玩那一套嗎?”烏老二仍不看他哥,嘴上卻說道:“這個道士,手上有點兒東西,聽他說的那些,正對我們的症,還有,他這人,明顯是個醫癡,說不定咱們身上的病,對他來說,還真是小事一樁!”烏老大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你不是和姓陳的說好了,他會把他師父的那本醫書借咱們看幾天嗎?”烏老二先是微微點頭,緊接著卻又皺著眉搖頭道:“醫書上的字,也許咱們都能認識,可治病的方法,咱們可一竅不通!”說罷,烏老二有些無可奈何地重重歎息了一聲,烏老大看著烏老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開口道:“那就按你說的辦!”烏老二扭頭看向烏老大,烏老大搖頭笑道:“你說,咱哥倆,誰盯著那個牛鼻子更好一些?”烏老二嗬嗬一笑,卻不接話,見烏老大轉頭看向窗外,他的眼裏閃出幾絲複雜而隱晦的光芒。


    陳敬盤腿坐在床上,令牌已經被他從桌上拿在手裏,緊緊地攥著,他看著在地上一會兒跳起來把自己橫著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會兒又跳起來使勁兒往牆上撞的那個中年人,臉上的神色十分冷峻,牆角壇子裏的老頭兒一個勁兒地哎吆,不停嘴地說:“真可憐,看!腦門上的包越來越多了,哎呀,鼻子咋還出血了呢!日他娘哎!這身子骨真夠硬實的!那個誰,他再不開口說話,你把他的滿口牙往地上磕!”陳敬聽著壇子裏老頭兒呱唕個不停,也不阻攔,他從床上下來,走到張弛的床邊,先是看了一眼仍然一動不動側身躺在床上的張弛,隨後便坐在床上,伸手輕輕抓過張弛的放在身側的左胳膊,把右手的三根手指按在張弛的脈搏上,吃驚地發覺,此刻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的張弛,脈搏竟然跳得洪大有力,陳敬探頭,仔細地看了看張弛的臉色,見他臉皮隻是稍稍泛黃,便放下心來,起身走到那個正仰麵朝天躺在在地上喘著粗氣的中年人身邊,用自己的兩隻手學著之前中年人捏著的雷、霆兩個手訣,好奇地在身前比劃了一下,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牆角壇子裏的老頭兒不滿地說道:“照葫蘆畫瓢兒嗎? ‘凡用諸訣,才掐便咒’你得會念咒才行!”陳敬轉頭對牆角那裏笑了一下,突然喝道:“身上皮子緊了?用不用我給你鬆鬆?”老頭兒急忙答道:“不用!”陳敬對地上的中年人說道:“放開他吧!我有辦法讓他張嘴說話。”中年人的腦袋不受控製地點了點,緊接著身子便猛地站起來,瞪著兩隻眼睛,看向躺在床上的張弛,張弛晃晃悠悠地坐起來,先是抬頭看了一眼光線亮得刺眼的燈,把兩眼閉了閉,又睜開,對中年人說道:“你倒是挺結實!”中年人心有餘悸地抬起手,擦了擦鼻子裏流出來的血,又抬手揉了幾下腦門上的那幾個包,轉頭對著門口看去,不出意外,門已經被關上了,好像還上了鎖,他拍了拍身上,對身前站著的麵無表情的陳敬說道:“最好現在就把我放出去,不然你們擔待不起!”陳敬呲牙一樂,反手一巴掌打在中年人的臉上,中年人原地轉了一個圈兒,摸著自己的臉,有點兒發懵,使勁兒擠了擠眼睛,才緩過神兒來,又說道:“那麵令牌裏的老鬼,魂魄齊全,留在世上,隻會害人不淺,讓他魂魄俱散,是我的工作職責,我勸你們,還是把他交給我處理為好!”


    陳敬臉上變色,抬手就對著中年人的喉嚨上抓去,張弛突然叫道:“等一下!”陳敬立即把手縮迴,中年人趁機向後退了兩步,離陳敬遠了一些,兩眼中露出受到後怕的神色,看著陳敬仍然舉在身前的右手,驚疑不定,陳敬擰著兩個眼眉,迴頭看向張弛,張弛對他輕輕搖了一下頭,從床上跳下地,也不穿鞋,走到陳敬身邊,麵對著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問道:“再給你個機會,說說你是誰,誰讓你來的。”中年人把自己的下巴微微揚起,對張弛說道:“沒想到,竟然被你偷襲上身,這要是被別的同事知道了,還不得被他們笑話死,專門對付陰魂的,卻被你的魂兒上了身!年輕人,好的不學,倒學了一些邪魔歪道!”張弛聽到同事兩個字,便有些明白了這人的來曆,聽他說自己不學好,心中來氣,於是也學著中年人的樣子,把自己的下巴也揚起來,甚至比他還揚得高了一些,用兩個鼻孔對著那個中年人,冷笑著說:“偷襲?你要不是耍了什麽手段,你覺得你能進得了這個房間?”中年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手,嗬嗬一笑,抬頭看了看陳敬和張弛,說道:“手段倒是有一些,想再試試嗎?”陳敬和張弛還沒答話,牆角壇子裏老頭兒突然喊道:“別讓他嘴唇子亂動!”中年人扭頭對牆角冷笑道:“老東西,一會兒有你好受!”緊接著又用自己的下巴對著陳敬和張弛,十分不屑,說:“不用看著我的嘴,你們得看著我的手才行!”說著話,兩隻手的手指開始迅速地動了起來,眨眼間,就換了好幾個手訣,最後一個手訣掐定後,兩手同時擺在小腹兩邊,左腳向前踏上一步,右腳隨後緊跟,眼瞅著就站成了丁字,陳敬突然起右腿,一腳踹在中年人的左腿腿彎兒處,中年人一個趔趄,身子向一邊摔倒,陳敬右腳不往迴手收,緊跟著又踹在他的小腹上,中年人悶哼了一聲,掐決的兩手一下子散開,緊緊地捂在自己的肚子上,陳敬眼裏像是冒火一樣,踏步向前,伸出兩手,抓住中年人的肩膀,一下子把他從地上提溜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死了這麽多人,那就不差你這一個了!”兩手同時用力,中年人兩個肩膀連帶著脖子和臉上,一起出現了一層白霜,中年人上半身不能動彈,兩眼中露出驚恐,陳敬冷喝一聲,把抓著中年人肩膀的右手鬆開,握成拳頭,就要對著他的胸口一拳搗下去,張弛急叫:“別!”同時向陳敬身邊躥過來,伸手抓住陳敬的右胳膊,陳敬怒道:“這人忒陰險,留著他幹什麽?”張弛還沒來得及伸手從中年人肩膀上扯下陳敬的左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就被敲響,宋處長在門外喊道:“張弛,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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