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慕容垂雖逐走苻丕,然鄴城早已民物凋敝,將士乏食,不堪為都。不得已,慕容垂乃命其弟大將軍慕容德及慕容恪次子慕容紹留守,自率軍歸其舊鎮守地中山,遂以中山為都。中山形勝,控帶並冀二州。時苻丕於晉陽登基,慕容永據上黨之地,亦於長子稱帝,並州自雁門以南,遂為二國分割之局;慕容垂居太行東麓中山,正好震懾二者,且為向西進取之勢。


    苻丕奔走至晉陽,雖晉陽為並州治所,兵、糧尚足,然不久慕容永便潛師相攻,晉陽危殆。苻丕乃再度率眾棄城而走,欲南下取道軹關出並州,渡黃河南奔東晉。至軹關受阻,丕複轉而西奔,自河東渡河,過弘農,乃奔往南陽。


    時晉將京兆馮彬,即十數年後娶燕鳳女元嬰者馮逸之叔父,奉雍州刺史朱超石之命,自南陽北上攻弘農,道遇苻丕之眾。丕見對方張晉字旗號,乃向馮彬投誠。丕軍中頗有財物,馮本流民帥,銜命北伐,本為立功,乃攻殺丕,收降其眾,取其財物,遂進據弘農。


    慕容永既勝苻丕,版圖擴至晉陽,遂據晉陽與盟邦代國境界相接。慕容永心中大安,因為如此一來,慕容垂若興師問罪,則可自長子退至晉陽,如昔日劉琨倚代國先王拓跋猗盧為援。


    慕容垂聞慕容永親率師伐苻丕於晉陽,即命將出師,命二侄慕容楷、紹兄弟率其複國之師為一支軍,繞至太行之南,自軹關入並州上黨郡;令第三、第四二子慕容麟、農兄弟率中山兵為一支軍,自井陘道進向慕容永都城長子。


    慕容德以冀州刺史坐鎮鄴城,上年黃河南北趙魏之地歸於安定,複豐收,於是秋後,諸郡租賦解至鄴城,糧秣遂山積。於是慕容垂命德居中調度,向伐慕容永前方輸送糧草。


    慕容永方入晉陽城,忽信使來報,道慕容垂發兵,自南、東兩麵圍攻都城,不禁大恐懼,乃即率軍迴援長子。慕容垂得報慕容永率師救其都城,乃親率軍為二子後繼。


    不日,慕容麟、農兄弟於長子城北擊敗迴防之慕容永,永大敗,靠精騎衝突,乃得入其都城。慕容楷、紹兄弟亦率師至長子城南,於是同出慕容氏之河北燕帝慕容垂之東軍二路,遂圍並州燕帝慕容永於長子。


    慕容垂率軍繼至,於長子城外築長圍,迫永投降。慕容永之立國,本是寧為雞首,至此援絕糧盡,乃飲鴆而亡。慕容垂收降同為鮮卑之永遺眾,凱旋中山。


    二


    慕容永未滅之時,甫改國號為魏之代國,正有獨孤部大人劉顯叛所致內亂。劉顯為獨孤部前大人劉庫仁之侄,繼庫仁為獨孤部大人,亦接受苻秦所封庫仁官代北左賢王、上穀太守,不服為賀蘭部大人賀蘭訥擁立複國之新代王拓跋珪,於是反叛。而本亦代王拓跋什翼犍之父臣下之匈奴鐵弗部大人劉衛辰,則雖在代亡後二年,便為劉庫仁奪去平城,卻仍占據西河,此時亦自西河襲擾五原。慕容垂亦欲得代北良馬,故慕容永使者至盛樂之後不久,垂聞魏內亂,乃遣使至魏都,亦與拓跋珪結盟,且命慕容麟率軍助魏平叛。


    慕容永聞,乃再遣使魏都,且亦命將出師,助拓跋珪於平城攻殺劉顯。時慕容麟已於助魏敗劉顯之後,便大擄掠獨孤部牛馬返國,拓跋珪以其助戰不及戰勝蕩平,複掠牛馬,心懷不滿,而感激慕容永,承諾若其受慕容垂攻,則必赴援。


    然嗣後慕容氏二國爭並州,拓跋珪雖並未乘慕容垂與慕容永激戰於長子,而入塞取雁門以南晉陽等城,亦背盟不赴援慕容永,遂使永之國滅亡。


    慕容垂既滅慕容永,取並州,居數年,河北及並州雁門以南之都中山的慕容氏燕國,已大體安定,物阜民豐,尤其河北,複現兩漢以來之富庶。慕容垂年事已高,朝事一委太子慕容寶,不複留意庶務。寶雖善戰,卻無治國之才,複剛愎自用,有一統四海之誌。


    幸燕國民政庶務,有崔宏輩延自慕容儁、慕容暐父子為帝時之華人舊臣,治理得法,無可憂者。軍國大事,慕容垂仍時時關注,不使寶重蹈石虎、冉閔、苻堅輩窮兵黷武之覆轍,寶便怏怏不樂,時思軍旅征服。


    慕容垂雖知一統天下不可操之過急,然大爭之世,軍事不可不恤。其時東晉北府兵大將劉牢之,猶在彭城;關西則姚萇乘鮮卑東歸攻取長安,已憑其糾合的羌漢之眾自立,號為萬年秦王,幸其雖據長安為都關中之地,猶與據上邽、擁秦州之地,誓為苻堅報仇的苻師奴之子苻登爭戰不休,未暇東顧。


    燕國軍事短處,仍是乏馬,桓溫北伐至青州魚台時,慕容暐便以乏馬無可裝備騎兵故,遂以崔宏進言,竟欲以慕容鶯和親代國以取馬,正猶漢元帝之以王昭君和親匈奴唿韓邪單於!此為慕容垂一生中一大事,不唯女兒幾乎不幸,尤其自此以後乏馬之困,便常在其心頭,每每記掛。


    定都中山之後,以慕容永與新複國之代王拓跋珪結盟,慕容垂便憂代馬與永上黨之眾結合,為將來之患。幸永與苻丕爭晉陽,為二虎之鬥,慕容垂遂以逸待勞,作了刺虎卞莊,一舉滅永,且取得晉陽,遂絕此患。


    然不久姚萇雖死,其嗣子姚興,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治國理政,遠過其父,繼位期年,竟使國富兵強。於是姚興一舉擊滅苻登,全有秦雍二州,雖其西尚有二國,即苻堅伐西域大將呂光自立所建之後涼,與隴西鮮卑乞伏乾歸所建之西秦,究竟二國地狹力弱,姚秦之強,已可媲美苻秦,為關西雄國。且姚興滅苻登之後,便軍出潼關,自晉將馮彬手中取得弘農郡治所陝城,兵鋒直指洛陽。洛陽晉軍弱,則姚秦取洛陽東進滎陽之日,恐已不遠,不可無視。


    慕容垂思想將來或麵臨王猛伐河北之事,且東晉北府兵長駐彭城,威脅亦不下於昔日桓溫之至枋頭,故當務之急,仍是取得大批良馬,以裝備騎兵。天下良馬無過代馬,故結盟已改國號為魏,並滅獨孤部大人劉顯,逐鐵弗部大人劉衛辰,重又一統漢故並州長城內外草原之代國,仍是不二之選。


    於是慕容垂遣使入魏,賜以璽書,言辭溫婉,書中道:


    “魏王鈞鑒:


    吾得祖宗庇蔭,社稷宗廟之靈佑護,竟複國而都中山,神符昔日貴國南都平城童謠所謂‘得中山者得天下’,可謂一語成讖,亦已足矣!吾老矣,頗思往事,憶昔日在貴國參合陂,與大王亡祖先王,實有並肩與苻秦征北將軍苻洛作戰之情誼,如今老代王仙逝已久,大王故國重光,且改國號為魏,魏者大名,是大王之國未來可期也!


    吾女嫁大王太傅、左長史燕子章,於大王忝為師母,在秦都長安時,微有養育之勞,實吾女之幸也!今吾女與外孫,流落在南夏晉境,相見無日,思之愴然!祈大王不棄,為吾慰勉燕太傅!


    吾不久便與大王亡祖先王,相見於黃泉,幸兩國交誼累世,數為婚姻,友好當及於萬世。今犬子寶以嫡長故,忝為鄙國太子,雖無才德,其與大王,衡以吾女在長安日,蒙大王不棄,唿為師母,微有德於大王,故犬子與大王,實有舅甥之誼。古語雲‘親親尊尊’,犬子雖無德為尊,然既有舅甥之誼,犬子之女,即大王天然之妾,如蒙大王不棄,可結婚姻。


    吾絕信大王重情重義,複實為當今豪傑、命世之主,犬子麟,前向得助大王平獨孤部劉顯之叛,功勞微薄,大王賞以代北良馬千匹,鄙國上下,皆歡喜涕零,不勝銘感大王恩德之至!皆道鄙國得與大王之國為鄰,幸何如哉!


    如是吾即不存,大王必憐吾父子,與大王父祖數世以來,皆為友邦睦鄰,而恆賜與鄙國互市,使鄙國得貴國良馬,貴國亦得河北絲帛布匹,兩下皆得所欲,永為姻親之國,則吾幸甚,鄙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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