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領主靜靜站在窗前。


    閃電的頻率早已加快,每次刺眼的白光在黑雲中掠過,都讓街上河流般的積水泛起詭譎的銀鱗,宛如銀色的巨蟒在地下翻湧。


    窗戶成了液態的屏障,雨不再是滴落,而是傾倒,是瀑布。玻璃在重壓下微微震顫,水膜將世界扭曲成流動的油畫,屋內的火光落在上麵,映出了大塊模糊不清的橘黃色塊。


    霍桑領主看不清自己本應被玻璃照出的臉,更看不清此刻自己臉上究竟是怎樣的神情。他忽然覺得房間裏有點悶,於是便動作輕緩地將被大雨不斷鑿擊著的玻璃窗推開了一條縫隙。


    潮濕的水霧混著些許草葉與泥土的氣息輕輕拍向了霍桑領主,讓他想起窗台上麵其實還擺放著一盆綠蘿,隻是裝著綠蘿的花盆模樣稍有點醜——那是家裏兩個小家夥拉著他一起動手用泥巴燒出來的,而代價,則是讓他少喝了幾頓下午茶。


    霍桑領主有心將其給搬迴進屋裏,可最終還是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算了,綠蘿這東西喜濕耐潮,應該不至於被一場雨給澇死。


    而且接下來這幾天裏,弄不好或許真的就沒人能給它澆水了......


    又沉默了良久,霍桑領主重新將窗戶給關緊,慢慢轉身看向那正盯著牆壁上一幅掛畫看的紮卡裏神父......亦或者可以說是聖騎士團的副團長,貝林厄姆。


    其身後桌上的兩杯茶再沒有一絲熱氣。


    似乎是察覺到了霍桑領主的注視,貝林厄姆頭也不迴地淡淡問道:“這幅畫恐怕也有些年月了吧?”


    “......是啊,家裏傳下來的,估計得有好幾百年呢。”


    “那保養的還算是不錯,畫得也挺好的,”貝林厄姆微微頷首,“隻不過美中不足的是缺乏了些元素,若是有位天使在麥浪中笑著起舞,豈不是更好?”


    “我倒是覺得那還不如畫中莊稼人在收獲莊稼時露出的齜牙咧嘴的笑,畢竟,這秋收圖上畫著的可是當年霍桑城難得一見大豐收,”霍桑領主麵色平靜地聳聳肩膀,“自然流露出的喜悅,起碼足夠真實,也足夠有感染力。”


    貝林厄姆不置可否,片刻後迴到桌邊,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了的茶水。


    霍桑領主瞥視他一眼,跟著在對麵坐下來:“茶已經冷了。”


    “那你會再沏上一杯熱茶嗎?”


    “我想我大概不會。”


    “索性,冷熱其實於我都無所謂,我並不懂茶,”貝林厄姆坐在沙發上將涼茶一飲而盡,而後翹著腿看向了仍盯著自己、但卻一言不發的霍桑領主,“我以為你早就做好了心裏準備,畢竟,就紮卡裏神父他們看來,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些眉目了麽?”


    “......但那終究隻是猜測,是沒有什麽證據的推斷,”霍桑領主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低沉得略微有些沙啞,“可我怎樣都沒想到,今晚會有人出來現身說法、證明這一點。”


    直屬教皇的聖騎士團的二把手!


    “教廷先前傳信說有人要來這小小的霍桑城......”霍桑領主低聲喃喃一句,嗤笑道,“你們在做齷齪事之前還得來提前打聲招唿?”


    “同行的聖騎士裏有人知曉內情想要挫敗這次的任務罷了,但他還是在最後關頭被發現攔截住了,所以你也隻是得知有人要來、然後又改了主意,僅此而已。”


    霍桑領主默然一瞬:“那看樣子他比你更像是一位合格的騎士,也更適合坐在你這位置上。”


    “他隻是太天真了,不明白時過境遷,所謂騎士的守則早已不再適用,也不明白聖騎士團還要更為特殊,我們直屬於教皇冕下,自然也是冕下手握的利劍,一切都要以任務優先。”


    貝林厄姆冷冷道:“他不明白這些,所以他現在死了。”


    霍桑領主深深地吸了口氣,不乏譏諷意味道:“那請問你們那所謂的教皇冕下是要用他手裏的劍來做什麽?拐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


    “我們需要當地人的鮮血與生命去開啟某些東西。”


    貝林厄姆麵無表情地盯著唿吸陡然沉重起來的霍桑領主,無視掉他眼中壓抑著的怒火,毫無掩飾之意道:“至於為什麽是小孩子......孩子的生命力更旺盛,更鮮活,也因此更有效、更好用。”


    “......混賬!!!”


    咬牙切齒的低喝聲響起,然而被扔飛來的茶杯卻凝滯在了空中。


    “是麽,或許是混賬了些吧?但那些已經到了山賊手中的小孩活下來的概率本就不大,不是嗎?況且,我們的任務並不會因此而中斷,既然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再弄來大量的當地孩童,那我們也隻好用更多的人數去堆了......”


    “你!”


    貝林厄姆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霍桑領主瞪大的雙眼:“霍桑領主,你以為我今晚前來是因為你查到了些蛛絲馬跡嗎?不,並不是,就算真相水落石出,我們若說這是有人對於教廷的汙蔑......你猜猜,是相信你們的人多?還是人少?


    我隻是來告知你一件事情的——因為你們救下了那些本該死掉的孩子,現在反而會導致死掉更多的人......不知你對此心中作何感想?奇獸襲擊,毀掉半座城池......你又認為這個理由如何?”


    “禽獸不如的東西!”霍桑領主破口大罵,胸膛劇烈起伏。


    “先別急著罵我,領主。”


    貝林厄姆半眯起眼睛:“我似乎沒有告訴過你,你還有著另外一種選擇......關於【霍桑】這個姓氏下如今所持有的【神性】,不妨聽我解釋解釋?”


    一陣不甚清晰的低語。


    霍桑領主仰麵望著天花板,沉默半晌,苦笑一聲,還是沒有把手伸向前些日子兩位法師留下來的能用來保命的東西,喃喃自語:“我......其實沒有選擇的。”


    “那看來你已經有了決定,”貝林厄姆笑了笑,笑容裏沒有一絲的溫度,“我可以允許你給家人留下隻言片語——當然,是在我的審查之下。”


    “......嗬,我可不會對你說謝謝。”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


    壁爐火光熄滅。


    早前停滯在貝林厄姆頭頂上方的茶杯忽然跌落,摔得粉碎。


    ——————


    吱呀。


    莊園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又緩緩閉合。


    黑影自門後走出,向著大雨中前行。


    黑色雨幕後,再無那一點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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