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暴雨砸在平安客棧的瓦簷上。


    林開元縮在櫃台後數銅錢,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潮濕的黴味混著後院馬糞的氣息,在門窗緊閉的大堂裏凝成粘稠的霧。簷角鐵馬突然發出刺耳尖嘯,他抬頭時,正看見那道朱漆門簾被掀開。


    \"要兩間上房。\"


    綢緞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收攏油紙傘,傘尖在地麵洇開暗紅水漬。林開元注意到傘骨泛著象牙般的光澤,十六根傘骨末端都雕著蓮蓬,蓮孔裏似乎嵌著什麽東西。當男人將傘倚在門邊,傘麵朱漆在燭火下泛起血光。


    \"王員外裏邊請!\"跑堂劉三殷勤地接過包袱。林開元盯著傘麵上凝結的水珠,那些水珠正順著傘骨緩緩蠕動,在青磚地麵拖出蜿蜒痕跡。他剛要開口,二樓突然傳來木梯吱呀聲——是住天字三號房的舉人張汝貞下來溫酒。


    暴雨聲忽然小了。


    王員外踏上樓梯時,那柄油紙傘突然\"哢\"地輕響一聲。林開元看見最外側的傘骨彈開半寸,蓮蓬雕紋的孔洞裏閃過一抹瑩白。劉三的皂靴恰在此時踩過傘麵滴落的水漬,鞋幫濺上兩滴猩紅。


    \"勞煩小哥稍後送些炭火。\"王員外的聲音像是從棉絮裏透出來的。劉三連聲應著往廚房去,走過林開元身邊時,他聞到了腐肉悶在陶罐裏發酵的味道。


    戌時四刻,第一聲慘叫刺破雨幕。


    林開元撞開天字二號房門時,燭台還冒著青煙。劉三仰麵倒在羅漢榻上,雙手保持著撐傘的姿勢,可懷裏空空如也。最詭異的是他的臉——眼窩成了兩個血窟窿,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生生拽出,嘴角卻翹成詭異的弧度。


    \"有鬼...有鬼啊!\"張汝貞的尖叫卡在喉嚨裏。林開元蹲下身,發現劉三的指甲縫裏塞滿暗紅色絮狀物,湊近聞竟是曬幹的合歡花瓣。他猛地轉頭,門邊那柄油紙傘不知何時移到了屏風後,傘麵正在無風自動。


    賬房先生周瘸子突然指著窗戶怪叫:\"血!血在爬!\"眾人轉頭望去,窗紙外密密麻麻布滿蚯蚓狀凸起,那些暗紅色的痕跡正順著木格蜿蜒而上。林開元抄起燭台湊近,一根血線突然\"啪\"地炸開,在窗欞濺出扇麵狀血點。


    \"都別碰門窗!\"他話音未落,王員外那間房傳來重物墜地聲。眾人衝過去時,隻見廂床帷帳浸在血泊裏,床板裂開個大洞,王員外的半截身子卡在洞中,腰部以下不翼而飛。最駭人的是那柄油紙傘倒插在血泊中,傘骨像活物般蠕動,將碎肉卷進蓮蓬雕紋的孔洞。


    周瘸子突然發了瘋似的撲向油紙傘:\"燒了這邪物!\"他的手剛碰到傘柄,整條胳膊突然扭曲成麻花狀。在眾人的尖叫聲中,老賬房像被無形大手攥住,一寸寸塞進傘骨間的縫隙。當最後半片指甲消失在傘麵下,十六根傘骨同時發出脆響,又一根傘骨彈開半寸。


    此刻簷角鐵馬瘋狂亂撞,暴雨聲中混入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林開元突然意識到,自從劉三死後,所有聲響都帶著奇特的韻律——鐵馬撞擊三次,抓撓聲便響五下,瓦片震動兩聲,接著又是鐵馬撞擊。就像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學著打更。


    戌時六刻,最後一盞燈籠爆裂。


    張汝貞舉著燭台的手不住顫抖:\"林掌櫃,那傘...那傘在吃人!\"他話音未落,燭火突然變成幽綠色。林開元看見燭光在牆上的投影——張汝貞身後分明多出個人影,那人影的雙手正緩緩撫上書生的太陽穴。


    \"別看影子!\"林開元揮袖掃滅燭火。黑暗中響起黏膩的水聲,像是有人用濕布擦拭陶器。當閃電劈亮房間時,張汝貞已經不見了。地板上留著兩行血腳印,腳尖朝著樓梯方向,每一步都盛開著一朵合歡花。


    林開元退到牆角,摸到櫃子裏陳年的雄黃粉。他將粉末灑成圓圈,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孩童嬉笑。抬頭望去,房梁縫隙間垂下無數縷黑發,發絲間纏著十幾顆渾濁的眼球。那些瞳孔同時轉向他,眼角淌下血淚。


    雄黃圈外的地板開始滲出黑水,油紙傘不知何時立在黑水中央。傘麵已全部撐開,朱漆在黑暗中泛著屍油般的光澤。林開元看見傘骨裏伸出無數蒼白手指,每根指尖都紮著合歡花刺。當第一根手指觸到雄黃粉時,整間客棧突然劇烈震動。


    瓦片雨點般砸落,林開元在廢墟中摸到塊鋒利的陶片。他割破掌心將血抹在眼皮上,終於看清傘麵上浮凸的人臉——劉三在哭,周瘸子在笑,王員外和張汝貞的嘴正一張一合說著什麽。傘骨間的蓮蓬孔洞裏,幾十顆眼球正在緩緩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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