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懸在城隍廟飛簷上時,朱元璋發現自己的影子在石牆上長出龍角。


    他盯著那團搖晃的暗影,手中佩刀正在發生異變。原本光滑的刀柄覆滿細鱗,握上去像是攥著條活蛇。九尊石像已在廟前立了三日三夜,洪水在它們腳邊凝成墨綠色的膠狀物,偶爾翻起幾串氣泡,炸開時飄出腐肉般的惡臭。


    \"大人,西廂房的牆...\"徐天德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磚石崩塌的轟鳴。眾人趕到時,隻見青磚牆麵滲出銅綠色黏液,磚縫間鑽出無數青銅絲,像蛛網般將整麵牆裹成繭狀。有個士兵伸手去碰,那些銅絲突然暴長,眨眼間將他纏成跪拜的姿勢。等朱元璋揮刀斬斷銅絲,裹在其中的隻剩具空鎧甲,鐵片內側結滿銅鏽。


    午膳時分,夥房蒸籠裏騰起的熱氣在半空凝成麵具形狀。朱元璋掀開籠蓋,白霧裏赫然躺著七隻死雀,鳥喙皆被青銅絲縫合,腹腔鼓脹如球。他用刀尖挑破雀腹,滾出數十顆帶血的米粒,每粒米上都刻著歪斜的\"鎮\"字。


    未時二刻,親兵來報說井水變紅了。朱元璋探頭望去,井底沉著具無頭屍體,看服飾是今晨失蹤的哨兵。他讓人打撈時,井繩突然繃斷,木桶墜入井中濺起丈許高的血浪。最駭人的是那些濺在井沿的血珠,落地後竟蠕動著聚成小蛇形狀,鑽進磚縫不見了。


    暮色降臨時,朱元璋發現石像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九尊石像原本呈環狀圍住廟門,如今中間那尊與他容貌相同的石像,竟向前挪動了五尺。石像腳下的青石板布滿裂痕,縫隙裏滲出暗紅液體,蜿蜒流向主殿供桌的方向。


    戌時三刻,值夜士兵聽見馬廄傳來啃噬聲。舉著火把照去,王五生前騎乘的戰馬正在啃食槽中草料——那些幹草不知何時變成了青銅絲,馬齒間火星四濺。朱元璋趕到時,戰馬突然人立而起,眼窩裏淌出銅漿,嘶鳴聲裏混著王五的慘叫。


    是夜無人敢眠。朱元璋端坐主殿擦拭佩刀,刀刃上映出的麵容時而是饕餮紋麵具,時而是石像空洞的眼眶。子時梆子響過第七聲,供桌上的鐵箱突然炸開,青銅麵具騰空而起,內側的\"朱\"字正在滲血。佩刀發出震耳龍吟,刀身鱗片逆立,朱元璋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皮下竟浮現出龍鱗紋路。


    異變陡生!


    麵具表麵的饕餮紋活了似的蠕動起來,那些紋路剝落銅麵,化作數十條青銅蜈蚣撲向朱元璋。佩刀自主出鞘三寸,金芒暴漲間,蜈蚣群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落地化為銅水。但有一條約小指長的漏網之魚,閃電般鑽進了朱元璋的甲胄縫隙。


    五更天,巡邏士兵發現徐天德跪在石像前。朱元璋提刀趕來時,看見副將的後頸凸起拳頭大的鼓包,皮膚下似有活物遊走。徐天德緩緩轉頭,右眼已化成青銅珠,左眼淌著血淚嘶聲道:\"大人快走...它們在找蛻鱗的...\"話未說完,鼓包突然爆開,飛出的青銅蜈蚣直撲朱元璋麵門。


    佩刀自鳴如雷,刀光閃過處,蜈蚣斷成兩截。但落地的殘肢仍在扭動,斷口處湧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銅漿。朱元璋忽然感到胸口灼痛,扯開衣襟發現心口浮現鱗片狀紅斑,正中央嵌著點青銅芒刺。


    晨光染血時,城隍廟開始坍塌。最先崩落的是東側鍾樓,銅鍾墜地時碎成九塊,每塊碎片都呈現石像麵容。緊接著主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朱元璋抬頭望去,房梁上不知何時纏滿青銅絲,這些絲線編織成巨大的繭,隱約可見人形輪廓在其中蠕動。


    最駭人的是西廂房那麵銅鏡。朱元璋經過時,鏡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戴著麵具的石像。當他伸手觸碰鏡麵,石像突然抬手按在相同位置,鏡麵瞬時爬滿蛛網紋。裂紋中滲出黑色液體,在鏡麵匯成四行血詩:


    \"龍戰於野血玄黃


    鱗蛻九重鎖瀟湘


    廿八星霜催命符


    鎮撫原是祭壇香\"


    正午時分,朱元璋在偏殿發現個地洞。洞口僅容一人通過,石階上布滿黏膩的青銅苔。他舉著火把深入地下,佩刀的鱗片與石壁摩擦出點點火星。階梯盡頭是座青銅地宮,四壁刻滿人麵蛇身的浮雕,每張人臉都與他有七分相似。


    地宮中央的祭壇上,九盞青銅燈圍成環形。朱元璋走近時,燈芯無火自燃,綠焰中浮現出洪武二十八年的沙場——他看到自己身披龍袍倒在血泊中,心口插著柄青銅劍,劍格上赫然刻著\"鎮\"字。更可怕的是,那些圍攻他的將士,麵容竟與城隍廟前的石像一模一樣。


    突然有冰涼觸感爬上腳踝。朱元璋低頭望去,滿地銅漿正順著他的靴子向上蔓延,那些液體中浮沉著無數\"鎮\"字。佩刀發出絕望的悲鳴,鱗片開始片片剝落。千鈞一發之際,他揮刀斬向祭壇,刀刃與青銅燈碰撞的刹那,整座地宮開始崩塌。


    逃出地洞的朱元璋渾身沾滿銅鏽,手中佩刀已布滿裂痕。夕陽將城隍廟染成血色,他驚覺九尊石像不知何時已貼到廟門前。中間那尊石像的麵具裂開縫隙,露出半張正在微笑的臉——那確實是他的臉,但眼角帶著他從不曾有過的陰鷙。


    當夜暴雨再臨。朱元璋蜷縮在漏雨的偏殿,看著刀身上的裂痕漸漸愈合。子時梆子響過,他突然聽見甲胄摩擦聲。透過窗紙破洞,他看見九尊石像正在雨中行走,青銅戰靴踏過積水卻不起漣漪。它們走向洪水深處,每一步都在水麵留下燃燒的血腳印。


    五更梆子敲響時,朱元璋發現心口的鱗狀紅斑已蔓延至右臂。他試著用刀尖挑破皮膚,流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小劍形狀,落地竟將青磚灼出白煙。晨風吹開殘破的窗紙,他看見洪水退去的街道上,赫然立著九座新墳。每座墳頭都插著折斷的青銅劍,劍柄朝天的角度,與地宮祭壇上的燈盞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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