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第十八號烽火台,王振華仔細看手電筒下的布票。


    全省通用布票,貳市尺,有效期1957年四季度,加蓋省商業廳的印章。


    韓愛國在燈光下展示兩張布票,加起來共四尺。


    王振華收走布票,用手電筒照亮豬下水,再照亮秤鉤,秤身在大舅手裏拿著。


    “朋友,您把東西掛在秤鉤上。”他提醒韓愛國。


    韓愛國掏出小布兜,把提手掛在秤鉤上。


    王振華把豬雜碎裝進布兜,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隻有***電筒,非常不方便。


    但是,要的就是這效果,要的就是誰也看不見誰。


    黑市,當然要黑一點嘛。


    交易完成,韓愛國抱著豬雜碎急匆匆離開烽火台。


    今天來黑市的人很多,但長城更長。


    他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從布袋裏掏出一截豬大腸,狠狠咬一口。


    一口氣吃完豬大腸,被脂肪香得找不到北。


    背靠城牆看繁星點點,漸漸露出傻笑,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家,讓老婆孩子吃肉。


    但是,他不敢連夜下山。


    這裏是崇山峻嶺,那險峻的山路白天就能摔死人,夜裏誰敢下山?


    山裏的猛獸不會上長城,因為它們不喜歡暴露在空氣中,更喜歡藏匿在密林中。


    人在夜裏就是瞎子,就是猛獸的盤中餐,夜裏誰敢下山?


    一陣困意襲來,韓愛國不敢睡,迷糊一陣,清醒一陣,隻能熬到黎明再下山。


    此時,王振華和董家旺也離開烽火台,豬雜已經賣完了。


    董家旺的右眼又開始跳,急切道,“振華,我的右臉跳得厲害。”


    “咱們現在就下山。”王振華輕聲道,“大舅,我的右臉也跳。”


    “夜裏怎麽下山?”董家旺急了,“太危險啦,咱們在夜裏打不過猛獸,有槍都沒用。”


    “別急,不是說了嘛,我有秘密武器。”王振華微微一下,拎著手電筒從缺口處下長城。


    董家旺沒辦法,隻能緊緊跟在外甥身後。


    走到密林中,他見到外甥點亮一根火柴,然後又點燃了火把。


    “振華?”董家旺大驚,“你,你用什麽當火把?”


    王振華輕笑一聲,“當然是野豬油啦,野獸怕火,隻要咱們注意腳下,就能安全下山。”


    “好家夥。”董家旺終於放心,野獸確實害怕火把。


    突然,他心疼地跺腳,“趕緊走,盡量節省豬油。”


    現在的人肚子都缺油,豬油就是寶貝,外甥竟然用豬油點燈,他心疼壞了。


    ……


    長城第6號烽火台,黃慶明等四人守在台子裏,已經悄悄抓到四個人,全部縮在牆角裏。


    另外四個兄弟已經守在第19號烽火台中。


    兩個兄弟已經迴去搬救兵,黑市裏的人實在太多,他們根不抓不完。


    等大部隊一到,從第6台到第19台,兩邊同時行動,把黑市裏的人一網打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到了黎明時分,此時勉強能看見山路。


    長城下邊一個大樹上,韓愛國居高臨下看見一群人,胳膊上戴著紅臂章。


    “經濟公安抓投機倒把?”韓愛國差點嚇尿,趕緊離開小路跑進原始森林。


    他比別人多個心眼,沒有睡在長城上,而是連夜下長城,在旁邊的樹上待了一夜。


    黎明時的長城,本該是一條沉睡的巨龍,此刻卻十分熱鬧。


    延慶縣經濟公安和民兵重拳打擊長城黑市。


    人們都往森林裏跑,跑不掉的那些倒黴蛋,紛紛把身上的錢、票、物資扔進懸崖。


    如果被抓,這些東西都是罪證。


    趙愛國在原始森林裏逃命,就像一隻無頭蒼蠅。


    手,腳,臉,都被樹枝刺得生疼。


    最後他實在跑不動了,躲在一片灌木叢中,緊緊抱住懷裏的豬下水。


    忽然,他透過樹叢看見有人來了,那人拿著獵槍,慢慢走到樹叢旁邊。


    趙愛國差點嚇尿,急忙咬緊嘴唇。


    “什麽人?”


    “站住!”


    “放下槍!”


    五個漢子突然出現,他們穿著警服,正是打擊黑市的經濟警察。


    “我叫王振華,山下小王村合作社的獵戶,你們是什麽人?”王振華大聲道。


    “我們是經濟警察,我叫黃慶明,你來這裏幹什麽?”黃慶明反問。


    “我是來打獵的!”王振華放下獵槍,從兜裏掏出紅寶書。


    “書裏有我交給供銷社、信用社入股金的收據,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黃慶明走到他身邊,從紅寶書裏找到收據。


    看完收據,他笑著道,“我們抓投機倒把犯,你有沒有看見可疑人?”


    王振華搖頭,“我剛到這裏,隻看見了你們。”


    幾個警察開始搜王振華,隻找到一些紅薯,明顯不是投機倒把的。


    黃慶明無奈,隻能帶著隊伍離開。


    王振華草地上休息,半個小時後,他盯著灌木叢,“我知道你在樹叢裏,出來吧。”


    韓愛國兩個腿肚子打哆嗦,流下了冷汗。


    “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隻想確定你是不是敵特。”王振華看見他躲進灌木叢,知道他沒槍。


    灌木叢中,韓愛國突然想起來,給皮鞋廠送野豬的獵人就叫王振華。


    “振華,韓英傑是我的晚輩。”他急忙開口。


    “英傑哥?”王振華笑了,“你出來吧,他們走遠了。”


    韓愛國壯著膽子出來,從布袋裏掏出豬肝,“振華,你吃豬肝。”


    王振華一愣,忍不住勾起嘴角,原來這是我的客戶,那就必須幫他一把。


    他笑著道,“你的豬肝我不吃,我送你下山。”


    “謝謝小哥,謝謝。”韓愛國終於放心。


    良久,兩人來到山腳。


    王振華道,“前麵是小王村,你自己迴去吧。”


    韓愛國心中感激,小聲道,“你知道第八號烽火台吧?”


    王振華點點頭,直盯著他。


    “八號台下邊是懸崖,每次抓投機倒把,都會有人往那裏扔錢和東西。”韓愛國小聲說道。


    王振華微微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謝謝老叔,你快迴去吧。”


    兩人分別,韓愛國急忙趕路,一口氣迴到家裏。


    妻子馮靜急忙關門,急切道,“聽說長城上抓投機犯,很多人都被抓了。”


    韓愛國打開布袋,“東西買迴來了,你跟孩子們嚐嚐。”


    馮靜一愣,拿起豬肝就啃。


    三個孩子馬上圍過來,韓愛國拿一段豬大腸給他們。


    看著妻兒們幸福的樣子,他很欣慰,記住了王振華的名字。


    長城第八號烽火台。


    王振華看著長滿灌木的懸崖,真不敢下去撿漏。


    從這裏到山底超過一百米,風險實在太大。


    他看了很久,離開森林迴到家,見到大舅跟老媽聊天。


    王振華道,“娘,我明天去買布做衣服,你說買什麽布?”。


    董秋蘭笑了,“當然買最便宜的棉布,能穿就行。”


    昨天夜裏賣了三十五斤豬下水,換來四十尺布票和九塊錢。


    王振華不認可她的說法,轉頭問大舅,“大舅,搓兩百米麻繩需要多少錢?”


    他還是想去長城下撿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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