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雪國篇·體溫】


    人是否是一種樂器?


    莫識接觸得最多的樂器是鋼琴。他當然知道,隻要準確觸碰琴鍵,然後按下它,鋼琴就會發出悅耳琴音。


    而路其安會的樂器種類顯而易見更多,所以能更精準尋到正確位置,帶有薄繭的指腹以巧妙力度壓摁——


    低沉的聲音便溢出來。


    用以演奏的手指靈活躍動,是在擊鍵還是撥弦?


    頭腦被攪動成漿糊,亂成了一團,莫識暈頭轉向判斷不出,他隻是用掌心抵著對方心口,身體情不自禁發抖,揚起下頜繃出優美流暢線條,為演奏者絕佳的技巧喟歎。


    “哥哥,你剛剛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美景在前,十分鍾前還有氣無力的病人忽然打起精神,壞心思出聲發問,綿長親吻封緘微啟薄唇,吞下斷斷續續壓抑的喘。


    發燒終究還是帶來了些影響,莫識多用幾分力,成功把路其安摁迴枕麵,抬指將稍稍滑落的眼鏡推至原處,鏡片反射光亮,銳化他俯視目光。


    幸好先前因一時興起有意練過,起碼沒淪落到不知所措,莫識堪稱霸道地逆轉了主導與被動的關係,欺身壓迫。


    他本就性子強勢,身居上位更覺得得心應手,緩慢沉腰時還有閑心應付作答:“關於案件的,綁匪已經被拘留了,證據、證據也足夠。”


    “還有姚珺曄那……!”


    似乎是為懲罰他不專心,路其安惡趣味地猛然施力,樂音陡亂,一聲不和諧的高音打碎上位者的從容不迫。


    壞狗舔了舔尖銳犬齒,仰麵笑容燦爛,說出的話任性得像無賴在胡攪蠻纏:“不許提別人的名字。”


    莫識嚇了一跳,繃緊腰身想並攏膝蓋,很快因過載的刺激發抖。


    情濃時說正事,按常理說多少會煞了風景,但他們並不在乎,反倒是把這當成新的調情方法。


    路其安抬手,輕柔撩起戀人的襯衫衣擺,手掌搭放在腰胯處,沒由來地嚐試用手丈量對方腰圍。


    著實好看好摸,側邊凹陷收斂完美弧度,卻沒失去應有的薄肌,勻細勁瘦,指尖沿著人魚線往上滑動,探進襯衫底。


    充滿愛意的撫摸,心照不宣交換的吻,體溫仿佛隨著接觸動作傳遞,周遭空氣震顫著把這對戀人包裹,分不清是誰的淚淌下來、蒸發殆盡,留下薄淺一點濕印。


    太熱,太燙。


    融化皮肉揉碎骨骼,他被拆解,細細探索每寸肌膚,遊走的手充滿不講理的侵略性。可莫識低頭擦拭無意識滑落的生理性淚水時,卻見路其安在掉眼淚。


    眼鏡霧蒙蒙,害他看不十分清晰,莫識想摘去它,手腕忽被擒握,束縛得極緊。


    “你…為什麽哭。”他掙不脫,唿吸紊亂艱澀地發出質問,單是這麽問恐怕得不到迴答,莫識動了點小心思,微垂眼簾神情低落,“是不舒服嗎?”


    睫稍掛點兒晶瑩的淚,將唇抿得泛白,潮紅春色泛在眼尾麵頰,眼鏡滑落堪堪掛在鼻尖處,數縷細碎烏發粘在麵龐,似是整個人都被折騰得淩亂。


    路其安心跳漏去一拍,不可控地心軟。淚眼朦朧中,他先抬手勾著眼鏡輕輕摘掉,指尖撥開微亂發絲,貼在發燙臉頰。


    方才悶聲悶氣答話:“隻是想起做的噩夢了,哥哥,你做得很好。”


    噩夢?


    莫識霎那間想起先前,他第一次企圖觸碰看似熟睡的路其安,卻被對方扼住咽喉,險些窒息。


    後來再問緣由,路其安也說他做了個噩夢,是在沒有完全清醒時的條件反射。


    不大對勁,現在迴想那場意外發生時路其安的神情,哪裏是什麽模板式溫笑,分明暗暗藏匿扭曲,陰鷙病態得令人惶恐。


    直覺告訴莫識應該接著追問,可話還沒出口,原本任由擺弄的病人猛地翻身將他壓倒,攻城掠地,打得他措手不及,頃刻潰不成軍,半個字都擠不出口。


    “快十一年了,同樣的噩夢我做過幾千次。”或許生病真的會讓人變脆弱,路其安將鼻尖埋進莫識頸窩,山茶花香多少撫慰了心緒。


    他喃喃將話說出口,滾燙淚珠滴落,說不清委屈還是內疚:“哥哥,你說,他會不會怨我太膽怯?”


    分明是他說要替路修離活十年,可到頭來什麽事也沒做好。


    路其安無法忘卻過往,同時又不敢完全摒棄自己本該走的路,他把全部精力耗費在維持天平平衡上,疲憊、焦慮,還有潛意識中的恐懼帶來噩夢。


    一遍一遍,在夢裏重複傷痛,路修離在他手下死過上千次。


    這是大腦潛意識彌合痛苦的過程,路其安沒告訴任何人,慢慢療愈自己,孑然等候傷口愈合。


    從反複驚醒作嘔,到今日能平靜對待,恐懼幹涸就變成恨。


    恨意催他越來越失去自我,變得更像不為人知的逝者,唯一例外可能是——路其安敢確信,在愛莫識時,他還是他自己,是那個躲在倉庫角落陰影中的孩子。


    莫識無言,環過他肩脊,順柔了懷裏人卷翹蓬軟的發縷,等待攻伐動作漸緩,氣息恢複穩定,慢慢耐心地哄:“你也…做得很好了,其安,他一定希望你往前走。”


    不要再迴頭。


    情愛時煽情不合氣氛,但實在有效。


    至少路其安放棄了用粗暴方式阻止莫識的勸慰,繾綣溫存纏著索吻,淚水依舊肆意淌落,把吻變得潮濕。


    高燒不退的人兩頰是滿片異樣緋紅,體力尚未恢複,不久又乖順地被年長者摁倒,濃黑色眼眸濕漉漉地凝望。


    看得莫識心軟成一汪蜜糖,偏涼指尖撫上發燙麵龐。


    望進彼此眼眸。


    *


    糾纏痕跡清理幹淨後,路其安昏昏沉沉陷入沉睡。或許運動有利於散熱,再量他的體溫,竟然下降了些。


    莫識放下體溫槍,鬆了口氣。


    隨即撐起略感酸軟的身體離開臥室,反手輕輕帶上門。


    “晚上好啊,莫哥。”忽而從背後傳來個女聲,聲線清潤甜美,語氣有些戲謔笑意。


    莫識脊背發僵,迴首低眸對上江菟的一張笑臉,內心頓時緊張,臉色半點不變,朝她頷首:“晚上好。”


    江菟挑眉,指了指自己脖頸處,神情無辜:“莫哥,雖然你們出櫃的事情設計得很成功,但起碼要把痕跡遮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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