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蘭城。


    且蘭國王議事大殿裏,正在舉行酒宴。


    且蘭國王劉胄居中,沈騰麵西背東坐在首位,接著是魏氏三姝;吳彥祖西向而坐首位,一眾豪酋都排列坐在二人下首。


    此時,大家眼中的魏侯爺沈騰正在慷慨陳詞:“謝且蘭王的支持!我魏六在此向大家發誓——七日之後,兵發平夷城,拿下庲降都督府,以此城為基地,舉旗建國,與且蘭永結盟友,恆古不變。有願意跟隨的,一起去就是,斷不會少了各位的好處。來,我敬所有人一碗!”


    所有人哄堂叫好,酒碗相互碰撞發出的嘈雜聲中,無數豪酋嗷嗷叫好聲,咕咚咕咚的吞咽聲……


    劉胄一張紫紅臉龐,早已經看不見什麽顏色了。


    激動,非常激動!劉胄非常非常激動!


    他很慶幸自己是第一個舉旗造反並且建立自己國家的人,更慶幸自己是第一個接觸到這流浪侯爺的人。


    他站起魁梧高大的身形,將一碗酒高高舉起,豪言道:“本王也在此宣誓:舉且蘭一國之力,全力支持魏侯爺的行動,進攻庲降都督府,一舉拿下平夷城!”


    到此,越來越多的豪酋們都相信,這魏侯爺可以成功!


    周圍這麽多的豪酋蠻族相助,大事可成!


    劉胄此時要做的,是必須讓這小侯爺認識到,我劉胄,我且蘭國,才是他魏侯爺背後最大的助力和靠山!


    “希望小侯爺建國為王之時,切莫忘了我且蘭國,和我且蘭王!”劉胄深知,他這個小小的且蘭國根本就難以在南中立足。之所以到目前為止,且蘭國依然存在,隻是因為蜀漢內部動蕩,影響了其南征的步伐而已。


    一旦蜀漢政治地震結束,大軍南下,且蘭國的大旗還能打多久,就連他劉胄這個且蘭國王自己,心裏都打著一個巨大的問號。


    而現在,因為有了這魏氏子,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人家本身就是蜀漢內部的豪族,軍中第一人的後代,在蜀漢帝國內部的影響力,也根本就不是他一個南中豪酋所能比擬的。


    一旦魏氏在南中舉旗,那影響力,必定如驚蟄時期春雷滾滾,非同小可,且蘭國就躲在魏氏的背後好了,那時候,誰還稀罕多看一眼他劉胄!


    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當初,心心念念的小心思,希望這魏氏子在平夷城下撞一個頭破血流,自己好撿拾剩下的果實,到現在,早已經煙消雲散,一點也沒有了。


    他甚至祈禱天神保佑魏氏子,希望他馬到成功,希望他高舉王旗,自己哪怕隻做他魏氏的一個盟友,一個小小的盟友,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當然,還有很多豪酋,想的是借機搶占一畝三分地,建立起自己的政權來。


    南中,要說能夠被哪一族一姓一門全部占了去,不現實,完全不現實。


    所以,你占你的且蘭城,他占他的平夷城,我占我的一山一洞,大家相安無事,才更合理。


    但是,在劉胄的心裏,也還是有著不小的遺憾,那就是——來到且蘭城中的蠻酋很多,真正的豪門大族的代表,也就是那些傳家過百年的漢人大族,太少,甚至是,完全就沒有!


    這一點,很讓人難堪。


    但仔細想想,也很正常。


    且蘭國本就是蜀漢的牂牁郡,偏居一隅,不在南中的核心,劉胄的影響力也就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除了牂牁郡,誰還認識他姓劉的。


    而平夷城就不一樣了。


    隻要拿下平夷城,搶占了庲降都督府,那些豪族大姓們,還想繼續做縮頭烏龜,還想埋頭不做聲,還想著左右逢源打盡秋風,門兒也沒有!


    那時候,即便他們想這樣做,其他人也不會答應!


    現實比人強,就是這個道理。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劉胄及吳彥祖包括魏氏侯爺卻知道,有一個家族的代表,早已經悄悄與他們接觸過多次了,有這一家,足矣!


    這豪族,便是——建寧李氏。


    李氏上一任族長、大名鼎鼎的李恢已經去世,現在卻是群龍無主的階段。


    二房和三房的當家人悄悄和劉胄這邊及新來的侯爺已經聯係上了,甚至都已經和吳彥祖勾勾搭搭好幾迴,那意思是李氏目前不方便出麵,但在關鍵時刻,會在建寧揭竿而起,群起響應的。


    其實,李氏表達的意思就是“建寧,是李氏的建寧”,任何人不得染指。


    當時,別人還沒有說什麽,那魏氏侯爺卻一刀將來人梟首,並且讓隨從帶迴去這顆血淋淋的腦袋,順便捎帶迴去一句話:“建寧,是南中的建寧,不是李氏的建寧,想要,就帶刀子過來!別他喵地隻帶一張嘴巴!”


    在南中,敢這樣和李氏說話的人,估計這魏侯爺是第一個!


    按照慣例,在南中,但凡一個人不管他如何,隻要敢於公開報出建寧李氏的身份來,即便是一個要飯的花子,你也得給人家三分麵子一碗米。


    但這年輕人卻沒有聽完李氏的一句話,瞬間就將來人梟首!


    別看這魏侯爺的一隻膀子還吊著綁帶,那一刀的氣勢,卻著實驚人——隻見刀光劃過,人頭落定。


    而刀,已然入鞘!


    那種果決,那種速度,那種力道,那種霸道至極的氣勢,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地上的血跡尚在,大殿內已經大擺宴席。


    有人便提議,說要歃血為盟,於是,眾多豪酋們都鼓搗起來,道:“我們結拜吧……”


    “對對對!歃血為盟!”


    “結拜成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這股風氣越來越重,最後,就連且蘭王劉胄都受到感染,來了興趣,更不用說那本就有意拱火的吳彥祖。


    吳彥祖本就是江東過來有意禍亂南中的,有這樣的機會,一次性和所有的南中豪酋們結為異姓兄弟,自己的身價,也將水漲船高,哪裏肯放過這個機會!


    劉胄呢,則更是如此心情,如能將南中豪酋一舉都結為異姓兄弟,結成同盟,對於且蘭國來說,則就是最大的助力!


    其實大殿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家想結拜的,不過是場中那侯爺一人而已。


    魏侯爺的實力,已經讓在座的豪酋們刮目相看。


    今日,那侯爺派出去的人竟然真的在險象環生的平夷城中,將城防圖給盜了來,並且在一路圍追堵截之下,妥妥地將地圖交到這侯爺的手上。


    數百精騎繞著且蘭城狂奔的架勢,著實將這一眾豪酋們的心給震撼得無以複加。


    想當初,大家看著且蘭劉胄搞事情,也等著看劉胄的結局,那還用想嗎,結局就是一個“死”字,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但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庲降都督都來攻打了好幾次,且蘭城愣是巋然不倒!


    大家其實都有點後悔的心思了。


    一開始,若就站隊且蘭,或者自己那邊也就勢生非,現在,說不定自己也已經是一個國王什麽的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姓劉的,不已經做了許久的且蘭王了麽?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而如今,這實力強大無匹的魏侯爺半路上殺出來,大家若再不抓住機會,則將來在南中,你靠什麽立足!


    抱著這種思想的,大有人在。


    劉胄舉著大酒碗搖搖晃晃地走到大殿中央,看著這一殿滿滿當當一屋子的英雄豪傑,誌滿意得之下,高聲嚷道:“眾位,請靜一靜,聽本王一言——”


    大殿瞬間便安靜下來。


    劉胄道:“諸位豪傑,群聚且蘭,乃南中盛事也,當為之賀!然,若能將在坐的都結為兄弟,手足相助,唇齒相依,則南中,大事可成!不知道諸位可同意本王否?”


    本來大家都有這個意思嘛,隻是作為地主的且蘭王一直沒有表示,而姓魏的侯爺也一直笑而不答,大家才不好繼續聒噪。現在好了,且蘭王親自提議,大家豈能不再度興奮起來?


    眾人轟然叫好,有拍打著桌案的,有吹起口哨的,還有搖晃身子做舞蹈狀的,不一而足。


    吳彥祖的臉已經脹得像要腫起來了。


    他這幾年在南中遊蕩,東一錘子西一棒槌的,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能取得如此豐功偉績——先是鼓搗出一個且蘭國,現在,又將整個南中豪酋結義,接下來,再整出一個南中國,加上無數小國林立,則對於蜀漢帝國來說,如同飛來橫禍,如此一個分崩離析的南中局麵,對於孫吳,則是甘泉美酒一般,隻管暢飲就是。


    到那時,我吳彥祖,將會是什麽?庲降都督?南中總都督?


    ……


    大家的眼睛最後都隨著劉胄的目光轉向安然穩坐的那魏侯爺身上。


    那魏氏侯爺卻是一臉的淡然神色,隻見他霍然站起身來,勃然道:“今日到此之人,雖為豪傑,然有幾人歸心?不過是打秋風而已,勝,則舉杯相慶,敗,則各自紛飛。”


    說道這裏,他巡視了一圈,也不顧及別人如何反應,繼續說道:“願意結拜,你們拜,魏某乃流亡之人,高攀不上。但是——幾日之後,某在庲降都督府中招待各位的時候,能來的,我魏六一律以兄弟待之!”


    說著,魏六拔出腰間佩刀,一刀將麵前酒碗砸了個粉碎,惡狠狠地道:“如違此誓,便如此碗!”


    眾人頓時被激發得血脈噴張,紛紛拔出刀劍,將酒碗擊碎,也有的,直接將酒碗向地上砸去,遍地都是酒碗殘片,酒水濺的到處都是,氣氛一時間來到頂點。


    魏三魏四魏五也都緊挨著沈騰坐飲。


    這幾天下來,她們的戲份本就很多,無時無刻不在演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已經入戲太深,恍然中,都當自己的老爹已經死在了北伐前線,整個家族已經被蜀漢夷滅,就他們姐弟四人逃出生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謊話說上一千遍,連自己都會信。


    真的。


    這三位“爺”本就是瘋魔一般的性子,現在,整日裏跟著這沈騰在敵酋窩裏演戲,一個個的演技早已經爐火純青了,俗話說:不瘋魔不成活,現在,就是想讓她們停下,都不可能的。


    看著自己這個假兄弟魏六的豪言壯語,魏氏三姐妹也都狠狠將酒碗向地上摔去,卻不料那三隻碗中的一隻因為角度關係,竟然沒有摔碎,而是在地上轉圈,忽悠悠轉了好久的圈圈,最後,才消停在大殿中央。


    這不是個好兆頭。


    蠻族人都信巫術,信鬼神之說,所以,這隻酒碗沒有被摔碎,頓時便將部分豪酋驚得心驚膽戰起來,感覺不妙,是否此次這侯爺出兵,將會有不能言的事情發生?


    有幾個豪酋已經站起身來,在那裏指天指地指手畫腳地喋喋不休了。


    在南中,女人參與大事,不是什麽稀奇事情,比如蠻王孟獲的夫人祝融氏,就是一個武功高強且善使飛刀之人,對於這樣有能力的女子,蠻族人自然也是敬佩有加。


    但魏氏三姐妹,不管他們性格再是如何張狂,其實距離蠻酋們心中所謂的“蠻橫霸道”,還有相當的距離,且他們本身長相甜美,隻不過裝得豪爽些而已,這樣的風格,在成都,也許還有人買賬,而在南中蠻夷人中間,則就顯得頗有些不倫不類了。


    很多蠻族豪酋,對於一般女人,本就當做貨品玩物一般,他們對這侯爺自是無比尊重,但對這三個魏氏千金女,即便是侯爺的親姊妹,卻也沒有多少尊重感覺。


    這是蠻族習俗所決定的。


    所以,今日的這個酒碗事件一旦出現,頓時就惹得一些豪酋不滿,認為這女子影響了未來的氣運大業,吵吵嚷嚷的,讓氣氛很是難堪。


    魏氏三姐妹在蜀中都是稱“爺”的人物,哪裏受得了如此窩囊氣!


    於是,魏三便站了出來,走出去,彎腰撿起酒碗,走到那嚷嚷得最厲害豪酋麵前,也聽不懂他說些什麽,更不在意他說些什麽,隻覺得他指天畫地讓人很是生厭,罵一句“憨批!”便將酒碗狠狠向著那種長得蠻橫無理的胖臉砸了過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那豪酋的一張胖臉就更胖了,鮮血頓時流得滿頭滿腦。


    但蠻族人就這樣,畏威而不懷德,隻要你夠硬,夠狠,夠橫,就能獲得他們的尊重。


    魏三沒有想到,她這一個看似魯莽無禮的舉動,卻立即獲得一眾豪酋們的叫好聲,那被砸的豪酋,也一樣,將臉上被酒碗砸破滲出的血跡擦拭一把,也跟著高叫起來,嗷嗷嗷嗷的,比誰的嗓門都大。


    就連沈騰爺沒有想到,打人,竟然打出了如此驚人的效果。


    本來,他還緊張著,站起身來,想庇護住魏三爺,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另外一邊,魏氏的另外兩位爺都站了出來,手裏拎著破酒碗,眼光到處巡視著,尋找目標。


    魏三一張靚麗的臉龐也漲得通紅,看向沈騰的眼神也就帶著諸多傲慢來。


    沈騰感覺這丫頭估計要瘋了,看來在不久的將來,自己都得給她讓位了,替老魏報仇雪恨的重任,讓給這幾位爺才好。


    另外兩位“爺”也興奮得嗷嗷直叫,手裏拿著酒碗,直眉楞眼兒的,就差動手打人了,直到他們看到沈騰陰沉的臉蛋子,才恨恨地做罷。


    “憨批……”


    “勞資蜀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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