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子麵無表情,那雙死水般的眼睛甚至都沒眨一下。


    信?他要的是那致命書信的下落。所謂的證人,於他而言,不過是隨手便可碾死的螞蟻,一句話,就能讓他們永遠閉上嘴。


    他的手指在袖袍中輕輕撚動,冰冷的指甲劃過道袍內襯粗糙的布料。


    “貧道要聽的不是這個。”玄冥子往前邁了一步,靴底踩在濕滑的地麵上,發出細微的粘膩聲響,“城隍廟東角,柳樹下,你看到了什麽?又拿了什麽?”


    他的目光像兩枚淬了毒的釘子,直直釘在魏奉暉的臉上。


    “沒……沒有!小人什麽都沒看到!更沒拿!道爺明鑒!小人就是……就是順路啊……”魏奉暉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頭一下下重重磕在冰冷濕滑的石頭地麵上,“咚!咚!”發出令人心頭發毛的悶響。


    玄冥子不再言語。他隻需一個眼神示意。


    守衛麵無表情地上前,一腳踩在魏奉暉無力攤開的、血肉模糊的手背上。


    “哢嚓!”


    細微的骨裂聲。


    “嗷——!!!”魏奉暉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身體如蝦米般弓起、彈動,旋即徹底癱軟下去,隻剩喉嚨裏嗬嗬的抽氣聲。


    審訊沒有結果。


    像之前許多天一樣。這已經是今天被拖出來“過堂”的第五個人——太仆寺那個主簿鄭源、守城門的那個王姓隊正、還有眼前這個叫魏奉暉的兵部小官,再加上前兩天另外兩個……玄冥子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鞭子、火烙、鹽水、夾棍,甚至拔指甲都用上了。人打殘了,打瘋了,骨頭打碎了幾個,卻始終撬不開那該死的嘴!


    那幾封足以致命、被他親手安排送出的信,如同泥牛入海,沒了半點蹤跡。


    玄冥子轉身,不再看那攤在血汙裏的“證物”。道袍寬大的袖子拂過冰冷的石壁,他沉默地穿過幽深的甬道,濃重的血腥氣和絕望的哀鳴被一步步甩在身後。


    沉重的腳步聲最終停在詔獄深處一間點著數盞油燈、相對“幹淨”的密室門前。


    門無聲地開了。


    宣王祁允錦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密室唯一的石窗前。


    窗戶極高、極小,僅能透入一絲微弱的天光,映亮他一絲不苟梳在紫金冠裏的墨發和肩上昂貴的紫貂皮大氅,整個人散發著與外間汙穢血腥格格不入的冰冷貴氣。


    室內燭火跳躍,在他身前投下長長的、搖曳不定的影子,如同蟄伏的巨獸。


    “今日如何?”宣王的聲音不高,像冬日結了薄冰的湖麵,不帶一絲波動地傳來。他沒有迴頭。


    玄冥子躬身,聲音帶著幾分肅殺和掩飾不住的沉重:“迴王爺,第五個了。撬了幾輪,骨頭渣都捏碎了,還是沒能從姓魏的口裏掏出半句有用的話。”


    他頓了頓,語速加快,“屬下仔細盤過他們所有人的供詞和關聯,這幾人,家世多少都與舊時軍中或京畿衛有些牽連,尤其那個被卸了膝蓋骨的兵部主簿鄭源,其父在軍中尚有些許殘餘聲望……”


    “嗯?”宣王尾音微微上揚,終於轉過身。


    燭光映亮了他一半臉,另一半隱在濃重的陰影裏,眉骨投下的暗影遮住了眼睛,隻餘下緊抿的薄唇如同刀鋒刻就,“玄冥真人的意思,是想留下這幾塊廢料?”


    玄冥子被那雙陰影裏的眼睛盯得心頭發緊,但他想到那些潛在的“牽連”,硬著頭皮陳述:“是。屬下鬥膽陳情。這幾人雖然不堪大用,但畢竟背景有些用處。若廢了他們,一來費了我們許多力氣,二來其家人或舊部若遷怒追查。”


    “愚蠢!”


    宣王猛地打斷他,聲音不高,卻蘊含著雷霆般的壓迫感,燭火都被這聲音激得狠狠一晃!他終於從陰影中往前跨了一步,整張臉暴露在昏黃的燭光下。


    那雙眼眸深不可測,沒有絲毫情緒,卻冷得能凍裂人的骨髓。他逼近玄冥子,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下:


    “骨頭都碎了的人,你還指望他們能提刀上陣?還妄想他們承誰的情?記誰的恩?”


    他語氣中的輕蔑如同實質,“家世?舊部?嗬!被我們弄進詔獄打成這般鬼樣子的人,你還指望他們的家人和舊部能感激本王?隻要放出去一個!隻要有一個還有半口氣,還有一張破嘴敢嚷嚷!敢捅出去半個字!”


    宣王的唇邊緩緩勾起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笑容冰冷徹骨:“玄冥子,你覺得是你這身道袍結實,還是京城金吾衛的刀快?你覺得他們查到你頭上需要幾日?”


    玄冥子渾身一震!


    背脊瞬間竄上一股寒氣,連頭頂束著的道髻都似乎感覺到寒意僵硬。他方才那一點點基於政治考量的猶豫,瞬間被宣王這毫不留情的現實徹底碾碎。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危險的錯誤!這些人,早已不是人,而是滾燙的烙鐵!是隨時可能炸開的火藥桶!


    冷汗瞬間浸透了道袍內襯。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宣王那洞察一切的眼神,聲音幹澀而緊繃:“是!是屬下愚鈍!被狗皮膏藥糊了眼,思慮不周!王爺英明!確該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滅口!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隻有徹底從人間蒸發,才能掐滅一切風險!


    宣王滿意地看著他態度的轉變,殺伐之氣不再掩飾,命令簡潔血腥:“斬草除根!一個不留。明日天亮之前,讓他們五個——”


    他抬手,對著虛空做了一個利落的劈砍動作,冷酷的眼中寒光一閃,“幹幹淨淨!剁了喂狗!你親自辦!”“狗”字咬得異常清晰。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仿佛已提前彌漫在口鼻之間。玄冥子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他立刻深深俯首,斬釘截鐵地應道:


    “屬下領命!絕不留半分痕跡!”


    處置的決斷已下,室內的氣氛卻沒有絲毫緩和,反而更加沉重粘稠。


    宣王緩步踱到主位那張鋪著虎皮、唯一能稱得上“椅子”的石台前,沒有坐下。


    他伸出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石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次輕響,都像是敲在密室的牆壁上,撞在玄冥子緊繃的神經上。


    “京城……”


    宣王緩緩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密室的壓抑,仿佛穿透了詔獄厚重的石壁,刺向那看不見的九重宮闕深處。


    “工部、戶部、太仆寺、巡防營這幾日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府邸?”宣王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動靜太大了。大到連宮裏最遲鈍的那位,都該被吵醒了。”


    他目光倏地轉向玄冥子,如同兩道冰錐:


    “玄冥,你告訴本王。這京城官場,突然少了這麽多人。這深宮裏頭那位爺,是真的毫不知情?還是說,他早就等著,看著,就等著這盤菜徹底端到他麵前?”


    玄冥子心頭的寒意驟然加劇,一直涼到了腳底。


    作為陰謀的最直接執行者之一,他當然清楚這幾天他們掀起了多麽可怕的腥風血雨!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百官更是人人自危。抓人、抄家、密捕……


    這些動作瘋狂蔓延,如同失控的野火,這本就是一步險棋!


    “王爺明鑒!”玄冥子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也透出驚悸,“屬下雖未曾親閱那些書信內容,但按照王爺之前的交代,那些由不同渠道被安排出去的書信……”


    他艱難地停頓了一下,迎上宣王冰冷審視的目光,豁出去般,用盡力氣點破了那最致命的關鍵:


    “恐怕正是那些人向王爺您效忠的投名狀!”


    “投名狀”三個字,如同三道無形的雷霆,轟然劈落在這陰暗的密室之中!


    燭火瘋狂地搖曳,宣王那永遠巋然不動的高大身影,在石壁上投下巨大的、劇烈晃動的陰影。


    密不透風的密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火油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洶湧灌入,淹沒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唿吸都變得艱難。


    那些丟失的信件,如果是投名狀,那它們此刻落到了誰的手裏?


    答案不言而喻。


    宣王立在巨大的陰影下,石雕般冷硬的麵容在燭光中半明半暗,隻有那雙眼睛,深幽如一口千年的枯井。


    暗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壁上唯一一盞長明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宣王祁允錦和玄冥子道長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蟄伏的鬼魅。


    “砰!砰!砰!”


    急促到近乎瘋狂的砸門聲驟然撕裂死寂,不是暗號,是蠻力硬撞。


    “王爺!道長!不好了!外麵……外麵全是官兵!把咱們圍死了!”


    一個渾身浴血、肩頭還插著半截斷箭的心腹撞開沉重的暗門,撲倒在地,聲音嘶啞,帶著瀕死的絕望,“是金吾衛的緹騎!還有內廠的黑番子!領頭的……是太子親衛統領!”


    “什麽?!”玄冥子霍然起身,灰白的須發似乎都瞬間炸開。


    他臉上那常年維持的陰鷙鎮定第一次被徹底的驚駭擊碎,渾濁的老眼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向門口的血人。


    這處據點是他耗費無數心血、布下重重疑陣才建成的最後巢穴,隱秘至極!怎麽可能?!


    祁允錦的反應卻比玄冥子更快!他原本端坐於石椅上的身影猛地繃直,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但那雙眼眸卻驟然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走!”一聲低吼如同炸雷!祁允錦猛地推開身前的石桌,桌上的茶盞“嘩啦”摔得粉碎。“此地已廢!立刻撤離!”


    他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金吾衛和內廠聯手,太子親臨!這絕非尋常圍剿!能精準地找到這裏,隻有一個解釋——


    “名單……那些名單……”祁允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棋手發現自己早已落入對方棋局最深處的驚悸,“那些書信果然全都在他手裏了!”


    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幾個被抓後又“僥幸”釋放的棋子,當時還以為是對方證據不足或懾於其殘餘勢力。


    原來!那竟是景仁帝故意放出的餌!是麻痹他的煙霧!是引他繼續暴露的毒計!他苦心經營多年、深埋於朝堂各處的暗樁名單,早已成了景仁帝案頭最清晰的獵物圖譜!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心髒。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不!他還有最後一張牌!那張牌一旦打出,便是真正的天翻地覆!隻是代價太大,風險太高!不到萬不得已……


    “王爺!留得青山在!”玄冥子瞬間從驚駭中迴神,到底是老謀深算,立刻捕捉到祁允錦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瘋狂與不甘。


    他一步搶上前,枯瘦的手指向暗室最深處那麵看似毫無縫隙的石壁,語速極快:“此地還有後路!請王爺隨貧道來!快!”


    他衝到石壁一角,手指在幾塊看似尋常的凸起石磚上以特定順序飛快地按動。機括沉悶的“哢噠”聲響起,石壁無聲地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氣的風猛地灌了進來。


    祁允錦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承載了他無數密謀與野心的暗室,眼中翻湧著刻骨的恨意與不甘。但他終究是梟雄,當斷則斷。


    他猛地一咬牙,不再遲疑,矮身便鑽入了那漆黑的暗道之中。玄冥子緊隨其後,反手在暗道內壁某處一拍,滑開的石壁又悄無聲息地合攏,將外麵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徹底隔絕。


    暗道狹窄、曲折、濕滑,伸手不見五指。兩人憑借著玄冥子懷中一顆微弱夜明珠的幽光,深一腳淺一腳地疾行。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新鮮的空氣。出口隱藏在一處廢棄義莊停屍房角落的破舊棺槨之下。


    當祁允錦帶著一身陰冷濕氣,狼狽地從腐朽的棺木中爬出時,天色已經擦黑。廢棄的義莊籠罩在一片死寂和濃重的黴味之中。


    一個身著素白錦袍、麵容俊美,卻帶著幾分邪氣的年輕男子早已等候在此,正是他最後的倚仗之一——瀟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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