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


    吹了一晚上篳篥,感覺嗓子都啞了,我紅著眼睛熬到天色漸白,就迫不及待想出趟門。


    我想立即見到鄭知南。


    ……。


    當我一隻腳踏出沈宅時,卻發現一件趣事。


    我沈家,和城南破落戶鄭家,相隔的僅僅幾條街。


    按照這種情況,我和鄭知南應該打小就相識?可偏偏,7歲前,幾乎從未和這位傳奇式人物碰過麵。


    那時,我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自家院子裏。


    5歲前,我還不會走路,爬過最遠的距離,便是從床頭爬到床尾,也難怪7歲時,在元宵燈會上,我竟是找不到迴家的路。


    而我15歲了,輕輕鬆鬆拐幾個彎,就甩掉跟在我身後的小尾巴——


    那個小丫鬟,是我娘派來跟著我的,會點拳腳功夫,生怕我一個人出門在外,會受欺負,我不好意思跟娘講——


    其實,人家的娘,更怕她孩子出門在外,被我欺負。


    我踏入熟悉的鄭宅:


    ——。


    來的路上,我一直腦補,眼下的鄭知南在做些什麽?他肯定還沒起床。


    眼下已經是深秋,風涼颼颼的,吹得我耳朵和鼻尖,都是紅紅的,偏偏我眼睛也是紅紅的,當真是剛剛哭過一般。


    自我迴沈家後,鄭知南再也不用去酒館、街麵幹一些零工了,他有很多時間,可以窩在院子裏,把那些丟下的閑書撿起來。


    從前,他會一大早起床練劍。


    ……。


    我連門都沒有敲,直接推開——


    隨著“咯吱”一聲。


    這狗東西竟連門都不鎖,也太不把鄭伯母的安全放眼裏。


    明明我記得從前,我還在鄭家時,每次臨睡前,鄭知南都要反反複複檢查門鎖,不是害怕鬧什麽小偷,而是城南這院子,周圍的鄰居素質良莠不齊,偶爾地痞流氓路過,見白日裏院子門敞著。


    大著膽子,就衝著我和鄭伯母吹口哨。


    我衝到門口,抄起一盆泔水就潑過去。


    叉著腰,指著他們的鼻子,開始飆髒話罵街。


    鄭伯母笑笑,說我很有她當年的風範。


    後來——


    鄭知南覺得,很有必要教我一些防身的功夫。


    後來的後來——


    所有的地痞,見到我,比見到鬼跑得還要快。


    ……。


    一推開門,我就見到了鄭知南。


    鄭家的院子,小小的。


    右邊種了一些淡紫色的花,春季播下的種子,剛剛被秋天裏的風,吹的花苞一個個綻開來,左邊蓄了個雞窩,養了一窩熱熱鬧鬧的雞崽子。院中央擺著一大一小兩張凳子,和一張褪色的圓桌子。


    大椅子,是鄭知南的位置,他長手長腳把自己舒舒服服窩在椅子上。


    小馬紮,是我的位置,這張小馬紮一共被我坐壞了3次,隨著我年齡越來越大,已經超過了它能承受的重量。


    往日裏,我和鄭知南,一大一小,在更深露重的夜色下,坐在院子裏,吃茶,熬夜,看星星,偶爾下下棋。


    如今:


    小馬紮空空蕩蕩,屬於我的位置上,還擺著一盞熱茶,熱騰騰的冒著氣兒。


    鄭知南一個人,坐在那張屬於他的椅子上,竟是有些孤零零的味道。


    他一抬眼,就見到了我。


    ——眼睛紅紅的,耳朵紅紅的,鼻尖紅紅的。


    像是一隻在外頭,受足了委屈得兔子


    ……。


    他霍地站起身。


    我一頭衝過去。


    他差點沒能接住,被我撞得悶哼一聲。


    “你下次、能不能、別這麽莽莽撞撞”。


    ——


    我想起12歲之前。


    我年紀還小,力氣也小,偶爾莽莽撞撞一頭衝過去,鄭知南穩穩當當地能接住。


    後來,我慢慢長大了、長胖了。


    加上,我吃的多,力氣大得像一隻小牛犢。


    有段日子,鄭知南和鄭伯母出門的日子久了,太長時間沒見,我一激動,一頭衝過去。


    然後:


    鄭伯母就被被我砸了個滿懷,一時沒摟住,抱著我往後摔了個跟頭。


    “砰”地一聲,砸了個結結實實。


    從此,鄭伯母拒絕了我的親密接觸,並狠狠賞了我一個暴栗。


    顯然——


    就在剛剛,鄭知南也差點沒接住我。


    ……。


    許是太久沒見我了,鄭知南腦子一泵機,就被我狠狠抱了那麽半盞茶的功夫,然後才反應過來,我和他都長大了。


    尤其是我——


    已經不再是連性別都分不清的小丫頭了。


    他伸出手,準備推開我,可我鉚足了勁,像7歲那年一樣,像是怎麽都沒辦法把我從身上扒拉下去。


    鄭知南的身體僵硬,耳朵尖尖也紅了。


    我感覺鄭知南臉上的皮膚,被冷風吹得,有些僵硬,他眼窩下,有著青色的痕跡。


    往日裏,每次鄭知南一熬夜,眼窩的青色就出現了。


    難道,他也一整晚都沒睡?


    我這人一向臉皮很厚,卻也不好意思揣測,是不是我離開後,鄭知南喝茶搭子都沒了,會稍微有那麽一點點孤獨,然後開始想我嘞?


    ……。


    此時,門“吱呀”一聲。


    鄭伯母醒了,推開房門,我心裏大叫一句不好。


    完蛋了——


    我又吵醒鄭知南他娘了,對於鄭伯母的脾氣,我打心眼裏是怵的。


    我訕訕一笑:


    “鄭伯母早呀”。


    鄭伯母頭披著外袍,眼窩下,居然也有些淡淡的青色,這倒奇怪了,鄭伯母不是一貫睡眠質量良好?


    鄭伯母冷哼一聲,顯然一肚子床氣:


    “不知道是哪個小王八蛋,從後半夜就開始吹篳篥,吵得要命,吹得賊難聽,對了,比你吹得還難聽”。


    ……。


    “既然迴來了,留下吃早飯吧,吃完了在滾,別打擾老娘補覺”。


    說完——


    鄭伯母把門一關。


    “怦”地一聲,留下我和鄭知南倆人在院子裏。


    “能鬆開了吧”。


    鄭知南無奈道。


    關於我倆抱在一塊這件事,他該怎麽和親娘解釋呢?


    ……。


    “我不”。


    我聲音忽然帶了一絲哭腔。


    該死——


    明明我都15歲了,為啥還不夠高?僅能到鄭知南肩膀的位置。


    一個兩個都比我高——


    陳不聞比我高,趙二小姐也比我高,尤其是鄭知南,明明我倆一塊熬夜,偏偏他個子一直在猛躥。


    明明不是因為個子問題,不是剛剛被鄭伯母訓了,不是昨天一夜沒睡,更不是我又開始做噩夢了,可我就是委屈,滿心委屈,無比委屈,我隻想像7歲時那樣抱著鄭知南,自從我長大一些後,他就處處避忌,時刻記得男女有別四個字。


    可眼下,目前,現在,今天。


    我就想牢牢抱著他,像是抱著夢魘中,唯一的浮木。


    “鄭知南”。


    “嗯”。


    “鄭知南”。


    “在”。


    “鄭知南”。


    “我在”。


    其實,很多時候,鄭知南都是一個極其講究原則的人,隻是,他的原則,屢屢被我打破了,踩碎了,被風一吹渣渣都不剩了。


    就像今天,鄭知南本是個很有潔癖的人,但我偏偏是個不講究的人,但凡我一哭,鼻涕眼淚就一塊流,把他肩膀上的那塊兒,弄得髒兮兮黏糊糊的。


    他一聲不吭,抽空就自己把衣服洗了,晾了。


    還有空下廚煮兩碗麵條,在我的那碗裏貼心加了兩個煎雞蛋。


    我吃雞蛋,一向都不愛吃全熟的,唯獨喜歡雞蛋黃流淌的一種,漂亮的蛋白邊邊,包裹著兩隻圓滾滾的蛋黃,用筷子一戳,破了。


    金黃的液體,慢慢攪拌進每一根麵條裏,一口咬下去多香呀。


    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下肚後,我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然後嘴皮子開始犯賤:


    “鄭知南,你日子怎麽還這麽窮呀”?


    “鄭知南,你錢夠不夠花”。


    “鄭知南,你要不要搬進沈家來陪陪我呀”。


    “鄭知南,你最近忙不忙呀”?


    “鄭知南,聽說陳不聞都開始寫新話本子了,你感興趣不”


    “鄭知南”。


    “鄭知南”。


    “鄭知南”。


    ……


    “閉嘴”。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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