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顥目光沉沉地坐在榻沿,手中攥著一方如雪的手帕。


    他的目光落在在眼前那道細瘦的後背上,眼神中有一絲猶豫。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地抬起手,將手帕覆蓋在了那瘦弱的脊背上。


    動作輕柔,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猶如在擦拭著世間最為珍貴的瓷器,生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會碎裂。


    染血的帕子落入水中,暈出一層淡淡的紅,在水中緩緩漾開。


    高顥幫秦子澗將衣裳仔細披好。


    微微傾身地把被子拉過來,輕輕地掖實每一個角落。


    這時,一名宮女悄無聲息地端著一個精致的托盤走上前來。


    托盤之上,擺放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瓷瓶,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高顥聞聲轉過頭去,目光落在那隻瓷瓶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穩穩地將瓷瓶從托盤中拿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揭開瓶蓋。


    隨著瓶口的開啟,一股濃鬱的草藥氣息撲鼻而來。


    他微微彎下腰,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托起秦子澗的下巴。


    秦子澗嘴角至下巴處燙傷,雖然過了好幾日,但依舊沒有消腫。


    看著那片痕跡,高顥的眼眸顫了顫,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瓷瓶。


    高顥垂眸,小心翼翼地擰開藥瓶蓋子,用指腹輕輕地從瓶子裏挖出一些白色的膏體。


    指尖覆在那片紅腫的地方,將藥膏小心地抹上,低頭往傷口處吹了吹氣。


    秦子澗似有所感一般,頭往一旁側了側。


    眉頭不由地微微皺起,嘴裏發出一陣輕微的嚶嚀聲。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房間裏卻格外清晰。


    高顥見狀,心中不由得一緊。


    他連忙俯下身去,隻聽得秦子澗斷斷續續地呢喃道,帶著點委屈。


    “夫…君…我好…疼啊…”


    聽到這句話,高顥的神情微微一頓。


    他伸出手,溫柔地在秦子澗的額頭上輕輕拍了拍,低聲安慰道。


    “沒事的,夫君在呢,不會讓你痛的。”


    或許是聽到了高顥的話。


    秦子澗緊閉的雙眼眼竟猛地顫動了幾下,隱隱帶著幾分不安。


    過了一會兒,秦子澗突然睜開了眼睛。


    由於剛剛醒來,秦子澗的眼前還一片朦朧。


    視線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看到麵前有個人影。


    他心裏弱弱地想著,這次自己應該是死吧?


    死了多好,這樣或許就能很快見到心心念念的夫君了。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翹起,帶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而一直注視著秦子澗的高顥,此時恰好捕捉到了這個微笑。


    那笑容宛如冬日裏綻放的海棠花,一點一點地融化著枝頭堆積的落雪。


    隻一瞬,便勝過滿天星華。


    高顥直盯著眼前的這個人,眼神中生出一絲恍惚。


    這一刻,時間似乎倒流迴了他初次見到秦子澗的時候。


    那日,他騎在馬兒上,明媚又恣意,似乎風都在繞著他轉。


    恰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不經意間墜落凡塵,揮灑下滿地的華彩光芒。


    高顥情不自禁地想要俯身去撿拾那些散落一地的星光。


    他渴望將這些光芒盡數收藏起來,隻讓它們為自己璀璨。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無數個夜晚,他都會沉浸在同一個美夢中。


    在那夢境之中,秦子澗依舊騎著那匹馬兒,朝著他飛奔而來。


    那樣的熱烈,那樣的明媚,那般地義無反顧。


    高顥仿佛被什麽力量魘住了似的,整個人如同失去控製一般,緩緩地伸出手來。


    那隻手在空中微微顫抖著,最終輕輕地落在了秦子澗那發紅的眼皮上。


    手指輕柔地摩挲著,語氣中難以掩飾地流露出一絲喜悅。


    他竭力地控製著情緒,讓聲音盡量保持平穩:“你醒了……”


    然而,秦子澗的目光卻是顯得有些呆滯無神,好像還未能完全清醒過來。


    在聽到高顥這話後,猛地眨動了幾下眼睛,像是被人在夢境中生生抽離。


    一瞬間,就像是河口的堤壩驟然決堤一般。


    淚水如洪水般洶湧而出,同時伴隨著撕心裂肺又極度慌張的哭聲。


    “我沒死……我怎麽沒死……”


    秦子澗猶如一條投身於大海的魚兒,卻在即將入水的那一刻被無情地撈迴岸上。


    他拚命地張大嘴巴,渴望能夠汲取到哪怕隻是一點點的水分,以緩解那令人窒息的幹渴感。


    但烈日卻無情地烘烤著他,讓他無處遁形,找不出一道生門。


    “啊……啊……啊!!!”秦子澗已然徹底失控,尖叫聲響徹整個房間。


    他身體的疼痛也隨著意識的逐漸恢複而變得愈發明顯起來。


    他緊緊地攥著身下的被子,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


    秦子澗艱難地伸出另一隻手,在榻上胡亂摸索著,急切地尋找著某種他急需的東西。


    可是無論他如何摸尋,始終都沒能找到那他心心念念的物件。


    費力地從榻上支起的身體。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他的目光越過高顥。


    焦急萬分地四處張望著、搜尋著,眼神中摻雜茫然和恐懼。


    突然,在檀木桌上看到了他要的東西。


    一時間,竟也管不了那麽多,赤著腳踉蹌著便下了榻,朝著那小物件撲了過去。


    高顥被眼前之人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慌忙伸出手去扶住對方。


    秦子澗小心翼翼地將的金色小鈴鐺緊緊地攥在手心裏,仿佛生怕它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


    那表情竟是似哭似笑,似癲似狂,隻見他顫抖著雙手,無比謹慎地把那串小鈴鐺朝著自己的發間別去。


    隻可惜,由於已經多日未曾下過床榻,長發毫無章法地披散著。


    任憑他怎樣努力,那發絲就是無法纏住鈴鐺。


    秦子澗也不著急,他那雙微微顫動著的指尖開始嚐試為自己編織起頭發來,動作顯得十分笨拙生澀。


    一旁的高顥看著秦子澗這般模樣,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無名之火,煩躁之意愈發濃烈起來。


    他自然認得這物件,除了北然那未開化的蠻人愛佩這不三不四的玩意,還有誰喜歡。


    高顥又怎能看不明白,秦子澗為何如此。


    雖是他將這個人帶迴到了大淵,但對方的心卻始終留在那蠻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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