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之州凝眸看著眼前的幾具屍體,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唐婉柔。


    趙庚拍了拍賀之州的肩膀,“走吧。”


    “這次的事情也算是給你提個醒,吃一塹長一智吧。”


    賀之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多謝趙大人。”


    趙庚道:“我迴去了,你多保重。”


    “嗯。”


    賀之州上了馬,最後看了一眼那一囚車的屍體。


    心情複雜,五味雜陳。


    若是自己不來救唐婉柔,或許她也能脫險。


    隻是……


    賀之州的眸光暗了下來,他一直以來都以為唐婉柔是一個嬌柔聰慧的女子。


    沒想到她竟然如此陰狠毒辣,和他從前認識的唐婉柔怎麽不一樣了。


    這樣的唐婉柔,讓他感覺有一絲的陌生。


    賀之州拉緊疆繩,調轉馬頭迴了茂陽縣。


    唐婉柔剛受了責罰,自己應當過去看看。


    此刻,唐婉柔正跪在寧家祠堂中。


    雙膝下麵是帶刺的荊棘,衣裳還沒來得及換下,她哭得聲淚俱下。


    “姨父!”


    “你相信我!你是看著我長大的啊,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是最了解不過的,我怎麽可能去害我的救命恩人!”


    寧父坐在紅木椅子上,犀利鋒銳的目光審視著跪在下麵的唐婉柔。


    老三寧子煜已經離開了寧家,寧父的身後隻剩下寧璞玉和寧知許。


    雖然老四寧方善和老三寧子煜的才幹不如老大和老二,但是也是寧家的一員。


    因為唐婉柔鬧得整個寧家家宅不寧,寧父也不得不考慮一下曾經寧方善說的話,還有公堂上寧子煜的指認。


    “你三哥心思單純,不會平白無故地去指認旁人。”


    唐婉柔哭著爬到寧父的身邊,伸手拉上寧父的衣袖。


    “姨父!”


    “爹爹!”


    “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賀之州他逼迫我要把我的嫁妝借給他,否則就退了我的婚。”


    “我給了他我的嫁妝還不夠,他還動起了行商的銀子。”


    “我真的是在三哥出事之後賀之州找到我,我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寧父緊鎖著眉心,這件事現在眾說紛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一套說辭。


    唐婉柔哭著。


    “我無依無靠,是姨母把我帶迴了寧家,讓我有了一個家。”


    “姨母,姨父的恩情對於我來說恩同再造,我不可能做對寧家不利的事情。”


    唐婉柔連連磕頭,“爹爹,你是知道的,我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門以後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學堂讀書,想給爹爹爭一口氣。”


    “根本沒有機會和那些土匪扯上關係,山是林嘉柏帶著人去搜的,三哥遇見劫匪剛好寧圓圓也在場。”


    唐婉柔哭訴道:“我去害他們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丟了名聲不說,萬一賀之州退了婚,那我今後可如何生活。”


    “爹爹,受傷最重的人是我,我怎麽可能是策劃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


    寧父一想也是,唐婉柔挨了打不說,在整個茂陽縣的名聲都一落千丈,這件事情分明是寧圓圓得利最大。


    又拿了錢,又得到了好名聲。


    唐婉柔泣不成聲,“她定是怨恨我得了爹爹的寵愛,才陷害於我,隻要把我逼死了,她就能迴來做她的寧家大小姐了。”


    “終究還是我礙了她的眼睛,是我多餘了。”


    唐婉柔說著就掙紮著站起身來,受傷的身子嬌弱無力。


    “既然如此,我這條命是寧家給的,我這就還了寧家吧。”


    她向著一旁的廊柱衝過去,寧知許最先反應過來。


    “她要想不開,快攔住她!”


    寧璞玉離得最近,他剛反應過來立刻衝了上去,拉住了唐婉柔。


    奈何唐婉柔的額頭還是撞到了柱子上了,霎時間青腫一片,她倒在了寧璞玉的懷裏。


    “小妹!”


    “小妹!”


    唐婉柔有氣無力道:“大哥,小妹來世再報答你的恩情。”


    寧父急急站了起來,趕緊走到了唐婉柔身邊。


    “快!”


    “快去叫郎中!”


    他是懷疑唐婉柔,但是沒想著把自己從小養大的養女給逼死。


    “不用了,我帶人來了!”


    寧父聞聲抬頭一看,正是賀之州帶著郎中匆匆忙忙趕過來。


    賀之州趕緊從寧璞玉的懷裏接過唐婉柔,急切道:“婉柔!婉柔!你醒醒!”


    一旁的郎中見了唐婉柔的傷勢被嚇了一跳,“怎麽傷成這樣?快快把她抬迴房間!”


    一眾人簇擁著唐婉柔迴了房間,老大夫號過脈後,眉心緊鎖。


    “大夫,婉柔到底怎麽了?”賀之州急切道。


    老大夫搖搖頭,“情況很不好,傷勢很重,需要千年人參來吊命。”


    “千年人參?”


    寧父急切道。


    “我有千年人參,快快去拿!”


    寧璞玉站著不動,寧知許欲言又止。


    寧父急得直拍大腿,“你們兩個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去拿?”


    “真想看著你們的妹妹出事兒嗎?”


    寧知許猶豫片刻道:“父親,這千年人參是小妹送給你的。”


    寧父道:“我知道!”


    “我知道這是寧圓圓送給我的!”


    “現在正是人命關天的時候,難道還要顧及這人參是誰送給我的不成?”


    “寧圓圓送我的人參,我難道不能給婉柔續命嗎?”


    寧知許皺皺眉,直言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爹。”


    “千年人參在分家的時候已經被寧圓圓拿走了。”


    寧父一愣,讓他去求寧圓圓拿迴來千年人參斷然是不可能的了。


    寧父急忙問道:“其他的人參不可以嗎?”


    老大夫搖搖頭,“未必可以,這千年人參是大補之品,關鍵時刻可以救人性命,別的未必行。”


    寧父在房間裏來迴踱步,“老二!你去上門求千年人參,寧圓圓不給就出錢買。”


    “寧璞玉,你去用寧家的人脈打聽打聽,還哪裏有千年人參,不夠千年,拜年的也可以,年頭越長越好!”


    “是。”


    兩個人出了門,床上的唐婉柔此刻幽幽轉醒,剛才的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她拉過寧父的手搖搖頭。


    “爹爹,這千年人參是稀世珍寶,是留給你的。”


    “我這條賤命死不足惜,我的命是一畝給的,我現在就還給姨母罷。”


    寧父此刻見自己疼愛多年的女兒受傷至此還惦念著自己,眼角不禁流出一滴混濁的老淚。


    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這個時候都惦記自己的唐婉柔,怎麽可能心思那麽歹毒?


    “我知道你惦記我,但是你先休息,別說話了,等著你大哥二哥去求藥。”


    寧圓圓在家中坐,和林嘉柏正吃著夜宵,讀書寫字,就聽著立春來報。


    “小姐,寧家二公子在門外求見,他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走。”


    寧圓圓可是記得她說唐婉柔就是殺害她母親的兇手,寧知許和寧璞玉兩個人無動於衷,好像寧夫人並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一樣。


    那種冷漠的態度,讓她反感至極。


    “趕走。”


    “不見。”


    “這種時候能是什麽好事兒?”


    林嘉柏問:“用不用我過去看看,把人勸走。”


    “不必。”


    寧圓圓擺擺手,她正看書看得起勁,今天沒扳倒唐婉柔本來心裏就有火氣。


    這不。


    沙包自動找上了門。


    寧圓圓端了一盆水,走到大門處,聽著外麵的喊話聲,她就憤怒至極。


    “小妹!兄長求你,可否把千年人參賣給我。”


    “婉柔她性命攸關,命懸一線。”


    還沒等說完,寧圓圓一腳踹開房門,把一盆冷水潑在了寧知許的身上。


    “這千年人參是我一路北行到昆侖雪山,為我爹娘求的,唐婉柔她一個殺害我娘的殺人兇手,我憑什麽給你?”


    “想要我讓出千年人參,你做夢吧。”


    “我就不信,那區區十鞭子就能要了人的命,她唐婉柔慣會演戲,今日我這千年人參就是喂了狗都不會給唐婉柔!”


    “我倒要看看,沒有這藥她會不會死。”


    寧知許頂著滿頭的冷水,喊道:“圓圓!婉柔她確實做過錯事,但是她絕對不可能和土匪勾結害死我們的母親的,那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隻要你願意賣我千年人參,我做什麽都可以。”


    寧圓圓被氣笑了,她扔下自己手中的銅盆,挑挑眉。


    “好啊。”


    “那我就告訴你,這千年人參我是怎麽得來的,從寧家到昆侖雪山,要走一年有餘,大雪封山,我找到這千年人參的主人又花了數月時間,最後整整在雪中跪了七七四十九天,這才感動了對方,得到了千年人參。”


    寧圓圓彎唇笑道,“你若是想救唐婉柔,那可以啊,你也和我一般做,隻要你對她的兄妹之情感動了我,那我就願意把人參給你。”


    寧知許沉痛道:“你們本就是表姐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不過是相貌才華比你出眾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滿我們都喜歡她不喜歡你,可是她罪不至死啊!”


    “寧圓圓你有必要這麽為難她嗎?”


    寧圓圓彎唇笑道:“寧知許,你真是眼瞎了。”


    “為你的殺母仇人求藥,百年之後你如何麵對我們的娘親。”


    “別白費力氣了,這千年人參我不會給你的。”


    寧圓圓冷哼一聲,道:“關門!”


    寧知許被關在外麵,表情愣愣的。


    他真的不知道寧圓圓當年為送爹娘生辰禮物,還做過如此大的犧牲,怪不得陰雨天氣她總說腿痛,不願意出門,隻願意躺在床上烤著自己的暖爐。


    他當年還以為寧圓圓是懶惰至極,連床也不肯下。


    如此看來,這千年人參是要不來了。


    寧知許垂頭喪氣地迴到家,見寧璞玉已經帶迴來了一隻百年人參。


    “這是哪裏來的?”


    寧璞玉歎了一口氣道:“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寧璞玉見寧知許兩手空空的樣子,就知道他失敗了。


    寧圓圓不可能把千年人參給他。


    “試試吧。”


    “有總比沒有強的多。”


    這時候,房間裏隻剩下了唐婉柔和賀之州。


    唐婉柔睜開眼睛,氣息全然不像剛才那麽微弱,但臉還慘白著。


    “你怎麽想的?千年人參?”


    賀之州皺著眉覺得唐婉柔編的太過了。


    唐婉柔冷笑一聲,“他們對我付出的越多,越是舍不得我。”


    “他們不對我付出,我就是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


    賀之州不說話了,他看著唐婉柔的神情,心裏有一絲不適感。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唐婉柔嗎?


    賀之州一想到唐婉柔能麵不改色地帶走十多條性命,他就覺得心生涼意,相比於遠在京城天真單純的賈家千金,他開始考慮,真的要堅持娶唐婉柔過門嗎?


    不娶,她知道了自己的太多秘密。


    娶迴家,未來自己還要做丞相的乘龍快婿,若是鬧得家宅不寧,反而適得其反。


    賀之州咬咬牙,但是自己的官途還需要大量銀子去上下打點,他出身寒門,不靠著寧家的錢,自己拿來的錢養相府千金,又哪來的錢去拉攏人脈?


    “劫匪的事……”


    “是你做的?”


    賀之州問。


    唐婉柔冷笑一聲,“不是我是誰?”


    賀之州微微皺眉,“不是說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再管了嗎?”


    唐婉柔偏過頭看著賀之州,“若你一直不來呢,我總得給我自己留條後路,爭取些時間吧。”


    “今日你若是不來,那我的死罪就定下了。”


    賀之州沉默下來,門外響起了唐婉柔侍女的聲音。


    “公子,藥熬好了。”


    賀之州把藥端了進來,“喝點吧,趁熱。”


    唐婉柔端起碗一飲而盡,賀之州看見了她腿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寧老爺還真是心狠。”


    唐婉柔冷笑一聲,垂下眼睛,寧家所有人都是冷漠無情,自私自利的。


    寧父之所以不動她,無非是為了賀之州的權勢。


    商賈之家,家族裏麵沒有一個當官兒的罩著,縱使是萬貫家財也是守不住的。


    什麽亡妻,什麽親女,隻要能保寧家榮華富貴,寧父通通可以舍棄。


    還有寧家這幾個兒子,都是虛偽,自私的人。


    唐婉柔垂下眼睫,唯一一個一片赤誠之心的人,是寧圓圓。


    可惜了,她沒時間欣賞對方,她想要過上好日子,寧圓圓她擋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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