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被林老夫人拉走之後,馬車裏隻有什邡一個人。她靠坐在鋪了厚實被褥的車廂裏,想著林秦氏看她的眼神,心中隱約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像是驗證她的猜測一樣,馬車停下的時候,翠姑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聞小娘子,到了。”車簾被猛地撩開,翠姑麵無表情地站在車外,身後是一扇半敞的角門。


    什邡心中冷笑,故意問道:“林昇呢?”


    翠姑臉上的表情未變,淡淡地說:“公子和老夫人先行從正門進了。”


    什邡沒說話,乖巧地下了馬車,然後跟著翠姑從角門進去。穿過一處略顯荒涼的院子,翠姑將她領到一處精致秀雅的宅院前,指著月亮門上的匾額說:“小娘子且先在落花苑住下,如果還有什麽需要,叫人去前院尋我便可。”


    什邡抬眼打量麵前的小院,東西兩廂,正房三間,右側有一間不大的抱夏。院子應是有人時常掃灑,小花園裏的菊花開得正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若是換做普通人家的娘子站在這兒,必然覺得這是個極好的院落,可什邡自幼生長在什家這樣的富商之家,像林府這樣占地廣闊,頗有園林式樣的門庭,這樣一處偏距的小院實在上不得台麵。


    林秦氏的意思不言而喻,隻怕是起了毀約的心思。


    心中冷笑連連,什邡朝翠姑笑了笑:“憑翠姑姑安排。”


    翠姑轉身對後麵墜著的兩個丫鬟說:“桃紅,青竹,你們兩個便留在小娘子身邊伺候著,切不可怠慢。”


    兩個丫鬟忙站出來,對著什邡躬身施禮。


    什邡上下打量一番,叫桃紅的丫鬟生得嬌豔如花,甚是豔麗。青竹則比桃紅遜色一些,但聽翠姑說,青竹識文斷字,是個略懂文墨的。


    什邡心中好笑,她才剛進府中,老夫人便安排這麽兩個如花美眷給她,這一手下馬威打得可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送走翠姑,晚飯是在小院用的。


    到了晚間,什邡讓桃紅和青竹兩個人去西廂睡下,隻留了紅嶺在屋裏伺候。


    紅嶺是什邡在襄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親人。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什邡覺得紅嶺倒是個心細膽大的姑娘,於是便動了將她留在身邊的心思。


    在襄州城外,除了覃東平之外,就隻有紅嶺跟著他們一起來了益州。


    什邡坐在軟榻上,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垂眸看著窗邊正在鋪床的紅嶺,問她:“紅嶺,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紅嶺似乎敏感地意識到一些什麽,她妥善鋪好被褥,走到什邡麵前,屈膝跪在地上,說:“迴小娘子,快一月了。”


    什邡從荷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身契放在旁邊的小幾上,對她說:“從今日起,我便要留在林家了,你的身契在我手裏,如果你想要迴自由身,我現在可以放你離開,若是不想……”她垂眸看了一眼紅嶺低垂的頭,“你也看見了,林家似乎對我並不滿意,日子也未必就會舒坦。”


    偌大的屋子裏傳來斷斷續續地抽噎聲,紅嶺幾步跪爬到什邡跟前,也不說話,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對什邡說:“紅嶺是小娘子從人牙子手裏救下來的,若是那日沒有小娘子買下紅嶺,紅嶺就要被送去窯子裏了。紅嶺願意跟著小娘子,哪怕日後刀山火海,也甘願擋在小娘子身前。”


    什邡:“擋在我身前自是不必,若是遇見危及生命之事,你自管逃命即可。”


    紅嶺臉一白,想要發誓,被什邡攔住。


    什邡將紅嶺的身契放在跳躍的燭火之上,火苗忽而竄起,隨著一團黑煙徐徐上升,身契付之一炬。


    跪在地上的紅嶺怔怔地看著這一切,隻覺得火光中的什邡仿佛是諸天神佛派來拯救她的女菩薩。


    “紅嶺發誓,這輩子都不會離開、背棄小娘子。”


    紅嶺一個頭磕下去,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紅嶺,跳下軟塌,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並親自拍掉她衣裙下擺的灰塵,笑著說:“一輩子可不敢想,若你以後許了人家,還是要跟你夫君長長久久的。”


    紅嶺小臉“騰”地一下紅了,扭捏地掙開她的手:“奴婢去給小娘子打水洗漱。”


    ……


    二房。


    李氏剛對鏡卸完妝發,便見二老爺林政樹麵沉似水地推門進來。她連忙打發走梳頭的丫鬟,起身走到林政樹身邊,一邊幫他脫下外衫,一邊小心翼翼問他:“今日怎麽這麽晚才迴來,是誰惹了你不高興?”


    自從林昇出事後,大房那邊一直把持著的家業算是徹底落到了二房頭上,雖然明麵上隻是是暫代,但誰都知道,林昇死了,大房成了絕戶,三房爺們三個都是不成器的,這林家往後自然是要靠著二房的。


    這幾日林政樹頻頻接觸墨林堂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三更半夜迴來已是常態,隻是卻從未見他表情如此陰沉過。


    李氏以為是生意上的事情惹了他生氣,剛想規勸幾句,就聽林政樹陰沉著聲音說:“林昇迴來了。”


    林昇?


    “昇哥兒不是死了麽?”李氏宛如晴天霹靂,不敢置信地看著林政樹。


    林政樹撩袍坐在床沿,李氏連忙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給他,問道:“老爺,這是怎麽迴事?昇哥兒怎麽就迴來了?”


    林政樹越想越氣,一把將手中的茶杯擲在地上,李氏嚇得一哆嗦,連忙退了兩步。


    林政樹蹙眉道:“我就知道林山離開益州不是好事兒,可倒好,老太太是防著我們,偷偷把林昇接迴來了。”


    “林山去接昇哥兒?”李氏不解,“可此前不是傳聞,昇哥兒已經死了,屍體,屍體都……”


    想到不久前運迴來的那具被燒焦的屍體,李氏心中一陣惡寒,說道:“難怪老太太不讓人發喪,難道她早就知道昇哥兒沒死?”


    林政樹此時也逐漸冷靜下來,冷笑著說:“母親向來偏心大房,如今林昇迴來了,這掌家之權,怕是要拱手讓人了。”


    李氏不敢說話,垂首站在他身前,訥訥地說:“老太太已經把人接迴府中?可我一整日都在府中,竟然沒有半點消息。她這是什麽意思?”


    林政樹煩躁地站起身,步履碾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一下下黏在李氏的心上。


    林政樹踱到窗邊,推開虛掩的窗欞,目光看向北冥軒的方向:“母親的心思向來難猜,但這事瞞不過兩日,你且小心應對著,還有,明早派下人去落花苑打聽打聽。”


    “落花苑不是荒廢了許久麽?怎地住了人?”李氏狐疑問。


    林政樹冷笑著說:“林昇把聞家那位小娘子帶迴來了。”


    李氏聽了,不由大吃一驚,林昇這次去長安,本就是為了履行婚約,帶聞家的小娘子迴益州。原本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明媒正娶的,可現在不僅悄無聲息把人帶了進來,還直接安排到了落花苑,這是,不打算按正妻迎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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