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商摘掉頭頂的鬥笠,走進城隍廟的第一眼就看見端坐在火堆旁朝著他笑的什邡。


    “原來是陳老板,我還以為您先我們一步離開瀘定縣呢!怎麽還落到我們後麵了?”什邡笑吟吟地看著陳洛商,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木棍挑動篝火。


    火苗越躥越高,映的什邡身上都是躍動的火紅。他咽了口唾沫,仿佛之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幾步走到什邡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我在瀘定縣有些個生意,昨日去視察一番,因此耽誤了路程,小娘子是跟這位兄弟的商隊同行?”說完,他側頭看了一眼覃東平,朝他點了點頭。


    覃東平沒說話,兀自走到什邡旁邊坐下,拿起一旁的抹布開始不厭其煩地擦拭他的雁翎刀。


    陳洛商心底咯噔一聲,不知到底什麽情況,隻好等著什邡迴答。


    什邡不以為意地抬手輕輕撫弄了一下林昇的發絲,笑著說:“自家的商隊,之前還仰仗陳老板的照顧,否則我們也不能平安到達瀘定縣。”


    陳洛商怔愣一瞬,這時,他的隨從和夥計也陸陸續續走了進來,見到什邡時皆是一愣,但陳洛商沒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多言,隻規規矩矩地尋了幹爽的地方整理身上濕漉漉的衣衫。


    什邡看了眼陳洛商的人,突然問:“怎麽沒看見掌櫃的?”


    想到已經迴長安送信的掌櫃,陳洛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說:“掌櫃生了風寒,在瀘定縣休養幾日。”


    什邡長長“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陳洛商訕訕一笑,轉身去尋角落整理半濕不幹的長衫。


    ……


    長夜漫漫,雨勢卻不見頹勢,什邡蓋著薄毯躺在火堆旁,閉著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


    “轟隆隆!”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驟然的亮光仿佛照亮了半片天際。雷聲滾滾而至,大地仿佛都跟著震顫起來。


    一直躺在什邡身側的林昇突然睜開眼睛,黝黑的瞳孔映照出火焰的顏色,整個人仿佛從地獄逃出來的惡鬼一般,一下子竄了起來。


    什邡離他最近,幾乎是他一動,她就醒了。


    “林昇?你怎麽了?”她下意識伸手去拽林昇的胳膊,林昇卻一把揮開她的手,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什邡第一次見到林昇這種表情,冷漠的、殘酷的、同時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絕望,仿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一樣。


    他緩緩歪下頭,琉璃一樣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暗光,一邊嘟囔著:“別過來,別過來,都別過來!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然後像是暴起的豹子一樣朝她猛撲過來。


    什邡來不及閃躲,被他張開的雙手死死掐住了脖子。


    他的手又冰又硬,粗大的骨節隔著她的頸動脈,死死地壓著,沒有一點鬆懈。


    什邡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等意識到自己被掐住的時候,腦子裏麵已經一片空白,連唿喊聲都發不出一點。


    覃東平第一個反應過來,衝過來想抓林昇的手,卻沒想到林昇的力氣出奇的大,一把揮開他的手,掐著什邡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拖了起來。


    掙紮間什邡踢到了火堆,瞬時間火苗四散。


    破廟裏到處都是幹燥的稻草和樹枝,火苗一散開,瞬時間火光四起,眾人紛紛拿起蓑衣和濕衣服撲火。


    什邡拚命地掙紮著,混亂中摸到了藏在腰封裏的竹篾。削尖的竹篾鋒銳無比,她不敢再做猶豫,一邊順著林昇的方向往前走,一邊高高舉起竹篾,對著林昇橫在他眼前的胳膊狠狠紮去。


    削尖的竹篾瞬間刺破林昇的衣衫和皮肉,掐在什邡脖子上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一旁的覃東平趁機一把扣住林昇被刺傷的手腕,猛地向後一掰。


    “哢吧!”


    骨頭錯位的聲音在什邡耳邊炸開,但她絲毫不敢鬆懈,一把推開林昇躲到覃東平身後,對他大喊:“他被夢魘了,打昏他!”


    救下什邡,覃東平終於得以施展,一手扣住林昇受傷的胳膊,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對著他的脖頸狠狠敲下。


    林昇發出一聲悶哼,雙眼一翻,整個人像麵條一樣順著覃東平的手滑倒在地。


    這時,廟裏四處作亂的火苗也被眾人撲滅,覃東平指揮大家重新整理草垛休息,什邡則用繩子把林昇的雙手雙腳綁住,並給他喂了兩顆臨行前大夫給的安神丸。


    等安頓好一切,什邡這才感覺到脖子上火燒火燎的疼。


    覃東平見她本就枯瘦的臉越發慘白,忍不住靠過來,從袖兜裏掏出一隻瓷瓶遞給她:“外傷藥,你擦擦。”


    什邡接過藥瓶一看,不由愣了下,跟那晚在萬年縣獄老鄭給她的一模一樣,她狐疑地問:“這不是軍中的傷藥麽?”


    覃東平沒想到她能認出藥的來曆,臉色一僵,好一會兒才說:“我在涼州,從過兩年軍。”


    “你當過兵?”什邡不由得詫異,一邊扒開藥瓶蓋子,一邊倒出一些藥粉輕輕抹在脖子上。


    覃東平臉上蕩起一絲紅暈,但火光大盛,加上他長年累月在外風吹雨打,曬了一身小麥色的皮膚,實在是看不出來。於是他說:“在涼州當過兩年的夥頭兵。”


    什邡自然不好問他後來為何離開涼州,便問他是不是見過謝必安?他在涼州為人如何?


    覃東平搖了搖頭:“我所在的軍隊一直都是駐守涼州城西的一個邊陲小鎮,這幾年涼州打的幾場打仗都離我駐守的邊陲小鎮甚遠,最大規模的一次戰事,還是一小股流竄的敵軍我入我所駐防的哨所,後被百夫長帶人擊殺。那一戰雖然擊殺了地方十幾個兵卒,百夫長卻重傷不治,哨所一共折了19個兵士。”


    覃東平說完,微微歎了口氣,說:“謝必安隸屬於前鋒營,是真正上陣殺敵的,戰場上都傳,他有一個玉麵判官的名號。”


    什邡聽了覺得有些道理,謝必安雖然長得龍章鳳姿,但身上總有一股子戾氣,說話的時候眼睛像一把刀,實在叫人生不出一絲的好感,玉麵判官這個稱號,倒也適合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紙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兩並收藏大紙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