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靜檀淺笑,別有所指:“我的病是好不了了。小神醫,你去收拾一下吧。”


    “我知道了。”


    小藥童蹦蹦跳跳就要往外走,樓水天突然拉住他,奪過他手中的方糖。


    “我給你買別的,這個不要吃。”她說。


    “哦......”小藥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靜檀。


    江靜檀臉上依舊帶著笑。


    小藥童才放心下去,離開了。


    “隻是一塊普通的方糖而已。”江靜檀聽見屋門重新被合上,雪白指尖提了一下膝上的毛毯,他說:“若我真想對他下手,不會挑在這個時候。”


    “未見得。”樓水天說。


    江靜檀看著她,半晌,“十三,你的毒解了嗎?”


    他的神情靜謐,用像輕風拂過水麵一樣溫和的語氣。


    “十步可是雲銜山的頭號奇毒,除了江宗主誰人能解啊?”樓水天眼帶嘲諷地睨了他一眼。


    她也是到成了影衛才知道,雲銜山的影衛都會服用一種名為十步的毒藥,從而確保他們的忠貞不二。這是雲銜山研製的獨門毒藥,一旦影衛生了叛逃之心,五年之內就會武功盡失、七竅流血,癲狂至死。


    樓水天離這個五年之期,還有不到兩月。


    “你迴來,我就把解藥給你。”江靜檀說。


    樓水天極輕地笑了一聲。


    “江靜檀,你似乎忘了,我根本不在乎我這條命。”


    “我沒忘。”


    “隻是賭一下,看看臨死之際你會不會改變想法。”江靜檀說。


    樓水天眸中盡是冷色。


    江靜檀緊緊盯著,依舊溫和地說:“看來是不會。”


    “十三,你不在乎你的命,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江靜檀歎了一聲,低下聲音,仿若自言自語:“可是你卻擔心那個孩子,又救下阿生,還要去管那個被抓去安南都護府的人。那樣良善,卻又那樣狠心......”


    他眉頭微微擰著,仿佛真的傷心到極點。


    真真假假的,樓水天分不清楚,但也不再直視他的眼睛,把視線落在他的衣襟上,問道:“你為什麽要來蘆州?”


    江靜檀看著她,似笑非笑,久久,他說:“南詔貢馬之事與我無關,我隻是路過,看了場戲,也很意外你在那裏。”


    這是在跟她解釋。


    不知道樓水天接受這個說法沒有,她隻是丟下一句,“行。”轉身就要走。


    江靜檀叫住她,“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來蘆州嗎?”


    “為了你,你信嗎?”


    樓水天自然是不信的。


    看出樓水天心中所想,江靜檀垂下眼睫毛,遮去差點泄露的情緒。他微微笑著,說:“我來蘆州有些事情。”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像從前一樣。”


    樓水天沒有迴頭。


    她暗暗攥緊了手。


    五年過去了,如何還能像從前一樣?從她離開雲銜山的那一刻,她就決定,此生即便是十步毒發死掉,也不會再迴到他身邊。


    “很難如你所願,江宗主。”


    說完,樓水天便提步離去,沒有任何一絲留念。


    聽見她的腳步聲在院中逐漸消失,江靜檀覺得心髒也缺了個口。他扯了扯嘴角,但是笑不出來,久久,咳出一口血。


    他往後一靠,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


    就這麽一會,他已經撐到極限了。


    江雨生跑進來,驚唿:“少宗主!——”


    樓水天帶著小藥童迴去。


    她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一路上蹦蹦跳跳,嘰裏呱啦。


    其實除了眉眼間的相似之外,他的性格跟樓水天記憶中的那個人並不像。


    那個孩子......沉悶得多,也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笑臉。


    樓水天是個孤兒,從有記憶起,她就在雲銜山了。


    雲銜山不養廢物。


    要麽死掉,要麽成為雲銜山的影衛,是樓水天同其他無數個孩子非此即彼的選擇。


    於是他們沒日沒夜地練武、打鬥、負傷,再練武。


    後來這些孩子有的死在了中途,有的早早下山。剩餘的人繼續昏天暗地的日子,他們沒有名字,隻有編號。樓水天的編號是十三,那個孩子是十七。


    十七死在了他人生中的一切剛剛開始的時候。


    死在樓水天手中。


    在後來的很多時候,樓水天總是記起那一幕。


    她總是覺得,那個死掉的人,也是她自己。


    “姐姐,你在想什麽?”小藥童突然跑迴來,仰著紅撲撲的臉,看著樓水天。


    樓水天迴過神來,她淡聲答道:“沒有。走吧。”


    她提步往前,小藥童卻不動。


    “怎麽了?”樓水天停下來問道。


    小藥童說:“姐姐,先生身體不好,你不要生他的氣了,不要跟他計較,生病的人是很難受的。”


    樓水天靜靜地看著他。


    不過相處幾日,就這麽輕易地虜獲了小藥童的心。


    江靜檀一向如此。


    隻要他願意,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哄得所有人甘心情願為他披肝瀝膽。


    樓水天眸中冷了幾分。


    將小藥童帶迴醫館的時候,醫館裏的老先生正在櫃台上,不慌不忙地整理藥材。小藥童飛也似的撲進去,莽撞地一腳踩中地上的藥筐。


    藥筐啪嗒一聲翻了,藥草散了一地,醫館內一片淩亂。


    老先生頓時沒了見到小孫子的喜悅,板起臉來嗬斥:“你這孩子,哎喲,不省心啊......”


    他扶著櫃台蹲下身去,滿眼心疼,一點一點地撿起地上的藥草。


    小藥童唯唯諾諾地束手,眸中卻盡是古靈精怪的狡黠。


    樓水天將這一幕收在眼底。


    或許這才是十七和她該有的童年。


    她不欲多看,斂了神色,轉身便要走,突然腳步一頓,視線緊緊盯著老先生手中的枯黃色植株。


    她眼眸微微眯起。


    “老先生,這是什麽藥材?”樓水天上前問道。


    老先生抬起頭來,見樓水天神色嚴肅,下意識地迴答:“這是龍骨草。”


    “這是喂馬的嗎?”樓水天來了一句。


    老先生立即不讚同地嘖了一聲:“姑娘,這是珍稀藥材,什麽馬那樣金貴用龍骨草來喂養?”


    見樓水天仍舊緊著眉間,老先生繼續說:“再說了,龍骨草鎮心安神有奇效,隻需要一點點就起作用,一般給得了癲癇的病患服用,可不興喂馬。要不是出海的人帶迴來,別說我這個小地方了,整個中原都少有......”


    樓水天拾起一小株,置於鼻間嗅了嗅。


    是這個味道沒錯。


    東盈客棧的喂馬小廝,給貢馬喂養的飼料裏,就摻雜著這個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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